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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水泥房住得舒坦!”我说:“您都八十岁了钱枫事件最新进展

         发布日期:2024-06-01 06:10    点击次数: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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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殇

                     百色学院  李悦然

我离开家乡那年十七岁,那时的我一头潇洒的短发,格子衬衫、牛仔裤、帆布鞋。走的时候头上还包扎着医用纱布,那是前几天与母亲扭打时,头撞到桌角所致。那伤口很深很深,流了很多血,鲜血顺着眉心一直流进嘴边,我用舌头舔了舔,有点辛有点咸;用手一抹,衣袖便猩红一片。这醒目刺眼的红竟然我有种释放与解脱的感觉。母亲当时就停下来了,惊惶地看着我,喃喃道:“怎么流血了?怎么撞得那么厉害?”并凑过来想看看伤口,伸出手想替我擦擦那止不住流淌着的血。我挡住了她的手并甩了出去,冷冷地说:“我不要你管,别碰我!”说完摔门而去,头也不回。

黄昏时分,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云。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城的河边,一直走着。不久,天空如同黑色的砚台被打翻了一般,阴霾起来。

我想起母亲,这个可怜可恨的女人。听说母亲有六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姥姥姥爷溺爱儿子,家中女儿除了最小的妹妹都没上过学。母亲是长女,从三岁就开始照顾家中弟弟妹妹,姥姥体弱多病,小小的母亲便用双肩扛起家庭重担。情窦初开,母亲和邻村一小伙情投意合,却因对方家里拿不出当时的标准:两百斤大米、两百斤猪肉、两百块钱的礼金遭到姥爷反对。此时,集千万般爱于一身的家中独子,也就是我理论上的舅舅生了一场大病,急需救治,正逢我经商的爷爷在姥爷家借宿,相中了勤奋的母亲,便招了做儿媳妇。姥爷家也因此收到了五百斤大米、五百斤猪肉、五百块钱,就这样母亲从北方嫁到了南方。“我是被卖过来的”,母亲常这么说,她的口中常有对姥爷的怨恨,也恨极了自己是女儿身。

母亲一直想要个儿子,我这么认为。

整个漫长而卑微的青春期,我习惯了和母亲对峙。我就像她脚上会突然散落的鞋带,是她生命中突如其来无可逃避的劫。像漂浮在水面的空葫芦瓢,任凭她急不可耐去用力向下摁压,我都会用尽全力反叛。我的母亲迂腐、小气,在她心中总有一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不让别人占她一点便宜。她自以为是、心高气傲、尖酸刻薄,更重要的是,她不爱我。

天色渐暗,小城夜色迷离。空气中充斥着这个城市的仇恨、嫉妒、堕落以及各种不安的气息。凌晨,我回到家,家里一片狼藉,房里是父母吵架的声音,“一老一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的几天见不到人影,小的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还无耻下流……”听得出母亲的气势汹汹和父亲的无可奈何。

“无耻下流”是母亲最近对我的新评价,她从我的日记里知道了我喜欢的那个弹吉他很好的男孩,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一个乐队,这是她口中的“不务正业”。我站在镜子前面,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平平凡凡的外表,简单的装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母亲为何这么讨厌我呢?如果我不在了,她会想念我吗?

一夜无眠,天还未亮,窗外下起了铺天盖地的雨,好像在倾吐压抑,尘沙笼罩着天地,让人无法呼吸。我要离开,而且要走得决绝。要干净得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半夜起来收拾东西,发现了坐在客厅里的父亲,头上增添许多白发。“大半夜了怎么还不睡觉?”“我口渴起来喝水。”我对父亲撒谎。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有疼惜有悲伤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绝望。“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于是我走了过去,像一匹被驯服了的野马。

后来,当我坐在拥挤不堪、乌烟瘴气的候车室里等一辆陌生的火车时,摸摸被母亲伤害、被父亲抚摸过的伤口,心情无比复杂。我对着一面污浊的玻璃,看着自己的倒影,想从那张脸上找出一点儿坚定,一点儿希望,甚至是一点儿残缺的美丽来,可是我只看到一张稚嫩的、狼狈的、迷茫的面孔。

如今,我乘同一辆车回来,下车前我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柔顺飘逸的长发,

经过修饰过的面容精致得体,忽略眼中无法排挤的悲伤,一脸的成熟与坚定。与

离开时天差地别的模样,看起来那样美好。

八年后,我终于又踏上了故乡这块土地。

八年光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候车室四周光鲜亮丽,玻璃流光溢彩。小心翼翼走出蜕变了般的候车室,一切又都和八年前何其相似,阴沉黄昏,天空布满阴霾,流动缓慢的污浊空气中漂浮着不安。仿佛又回到以前,街道上杂乱拥挤不堪;市场东边的鱼贩大声叫唤着西边的米贩;三轮车满大街乱窜;水果摊前烂柑橘咕噜滚着,车碾过,一片狼藉。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大声叫卖声,孩子哭喊声,讨价还价争吵声,汽车鸣笛声……各种声音撕扯着我的神经,恍惚间回到八年前,母亲怀抱着无人看管的我出入菜市场,让我见证了她为几毛钱与小贩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死死盯着秤的样子。几毛钱一斤的青菜她都要砍价,并且口中振振有词:“你这菜是昨天的吧,都不新鲜了,少两毛钱卖给我了吧,要不都卖不出去了……”每次商贩都会被她逼得无可奈何,任由她说给多少价钱,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像战斗得胜的公鸡,心满意足得很。小小的我心里都厌恶母亲的小气。

起风了,回忆迷离了起来,“母亲真是小气呢”,八年后的自己还赞成八年前那个自己的看法,勉强惨淡地笑了笑,旁边花店门口摆放着的黄色、白色菊花开得很热烈。

出租车上,司机问我:“是不是来这里探亲?”愕然,答:“回家!”说的是家乡话。车外景色飞速变换,我在思考许多事情,母亲的小气,昔日无尽的争吵,这些年来父母过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想起过我……剪不断理还乱,我拍拍头疼的脑袋,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家,就在前面了,样子和八年前相比,更破旧了。门上贴着对联,借着星光只看得见字“哀乐寄哀思亲友共饮贤母德,容寓遗志子孙长念三春晖”,我颤抖着敲了一下门,紧张得呼吸急促。我渴望着开门的是母亲,然后对我一阵辱骂甚至毒打一顿,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呆在客厅。终于,佝偻的父亲从房间里出来,他全白了的头发潦草地梳着,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没认出我来。“爸”,我叫到。“你回    

来了”,语气有些冷淡。他在我对面坐下,许久开口说:“她一直在等你,可是等不到你,终于等不了了。”“她是怎么走了的?”“胃癌,她胃一直不好,舍不得钱看医生,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我陷入了沉默。“她走的时候,痛苦吗?”“没有痛苦,很安详,只是一直在叨念着你……”

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毫无防备地直插入我的心脏,剧痛无比。前几天看到我父亲的短信“妮,你妈走了,回来吧”时我还流不出一滴眼泪。

父亲将我引向停放她遗体的小屋,推开锈迹斑斑的房门,我看见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如黄菊花颜色的绸缎。这绸缎下面的她是什么表情?我突然害怕起来。父亲在我之前揭开那覆盖,使母亲的容颜赫然暴露在我眼前,她的嘴角向下垂着,眉头紧锁,一如她之前对我生气时的表情。“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失声痛哭了起来……我端详她的样子,又瘦又小,完全没有了当年高大的身板;一双手布满茧子;肤色暗黄;这些都是病痛带给你的吗?父亲在一旁说:“你妈一辈子爱唠叨爱计较,一辈子都在操劳,现在也算是解脱了。你有个哥哥,因为我们的疏忽,不到一岁就夭折了,这事给你妈打击很大,脾气也渐渐变得暴躁起来了……”父亲还在叙说着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充血般震惊之后都明白了。我的母亲,这个二十几年来我都未用心了解过的女人,在她内心多少苦痛我都毫不知晓,我恨她不懂我不爱我,我又何曾用心去读过她?

这是母亲的最后一夜,我要陪她度过这冰冷的一夜。我突然想躺在她的身边,像当年她抱着我一样抱着她入睡。房间里点着一盏长明灯,临时搭建的案几上香烟缭绕,摆着母亲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一脸严肃。记忆中,母亲并不是一个严肃的人,她生性大大咧咧,有些好强。她希望她的孩子比别人家的都要优秀,因此在买几毛钱一斤的青菜上都要精打细算的她却不惜花大量资金帮我买各种书籍和报名各样兴趣班,她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希望我可以延续她未达到的梦想。然而梦想与现实之间像是进行着你争我抢的博弈,究竟谁占上

风,随时有改变的可能。一念起,梦想天涯咫尺;一念灭,梦想咫尺天涯。在我忙碌着摆弄那些乐器的时候,成绩便像滑滑梯一样迅速下滑。那天晚上,弹吉他的男孩送我回家,亲密的举止被楼上窗帘后的母亲尽收眼底,进门后就见她正坐

在沙发上,冒火的眼睛瞪着我,“说,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我男朋友。”我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男朋友?你才多大就有男朋友了?你还要不要脸啊你?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对得起我吗?我怎么就生下了你这么个臭不要脸的……”我被她的话惹怒了,吼道:“谁不要脸了?那你当初就不要生下我啊,谁让……”话没落音,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大巴掌,“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我捂着脸狠狠地瞪着她,心中如火烧般,“那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我当时不知道,这句话对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儿女是母亲心头肉,这一定像是生生地从身上扯下一块肉那么痛苦吧。

回忆使感冒头痛的我更难受,头痛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是踩在云朵上。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过去我深深恨着的这个女人,她是爱我的,以她的方式爱着我。可是,我的醒悟,是不是太迟了,我猛烈摇晃着母亲:

“妈,你可知道此时我内心深重的负罪感。”

“妈,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读懂你好不好?”

“妈,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哭累了我便伏在停放母亲遗体的床榻上,猛然醒转,却听到有声音在唤我——

“小妮——”

眼前的情景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端坐在绸缎之上,面色红润,微笑地看着我。“坐到这里来。”母亲招呼着我。

我乖乖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亦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哪有。”母亲慈爱地看着我说,用手理平我凌乱的刘海,心疼地抚摸着我额头上的疤痕。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说着双手将我揽入怀里。“不知道好不好,我在努力寻找正确的姿态去生活得更好些。”真的不知道好不好,初到那个陌生的城市时,我真的一无所有,半夜被房东赶出过家门,睡过大街,打过杂讨过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如果去卖淫会不会有人要呢?想过去偷去抢,甚至 

想过自杀。可最后都是咬紧牙关凭强大的意志力走过来了。

“就没有想过回家吗?”母亲依然微笑着。

“妈,对不起。你真的不怪我了吗?”

“妈不怪你,孩子可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妈爱你胜过爱自己!”

“妈,原谅我。”

“傻孩子,妈妈爱你!”

“妈,给我唱首童谣吧,像小时候那样。”小的时候,有事没事总爱往母亲怀里钻,听他讲重复了一遍遍的故事;夜里总要听她轻哼着歌才能入睡。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如春风般轻柔迎面吹来,鸟儿般悦耳的歌声柔软着我的心……

“妈妈。我爱你。”我喃喃道沉沉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已不在那房中,身上盖着父亲厚厚的棉衣,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感冒药的作用,昨夜我竟在母亲身旁睡着了。我洗了把冷水脸,做好出殡前的准备。

与遗体告别,我走上前见母亲最后一眼,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安详地躺在那儿,面色红润微带着笑意,嘴角上扬,和昨夜我所见的一模一样。想起昨夜与母亲的对话,我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理清思绪,母亲以那样的方式与我告别,她应该是原谅我了吧。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有多忤逆,也是她生命的延续啊!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又将踏上征途,人生本就是一条不归路,充满亏欠。头发斑白的父亲将我送到车站,一别可能又是一生。

 

 

 

一个独身女人的象牙塔

                                           玉林师范学院  周涔燕

如果有一个房子可以埋起头来哭泣,可以让自己放下所有的羞耻和秘密,它就是自己的家。

                                                       ­----安妮宝贝

1

我并非企图忌妒安和,因为我不敢。我一米七三的身高在安和面前如同一米三七,我和安和的性情格格不入,可我们的关系依旧像人民币那么瓷实。

在我十八岁的尾巴上,我平静地告诉安和。我说安和,长大以后我要和一个有着长睫毛的男生相爱,然后我会嫁给他,我要告诉他我很爱他,愿意和他长相厮守,愿意和他有一个家。我对安和说这个遥不可及的愿望的时候,我的家才刚刚经历完一场风暴。

我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到最后会彼此中伤。2008年的那个冬天,我感受到最多的不是南方前所未有的寒冷雪灾,而是出自曾经和我息息相关的两个人带给我的伤害。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像野兽一般对着彼此歇斯底里地咆哮,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厮打。争吵得最激烈的那次,我妈被我爸一个玻璃瓶打进了医院。那天我气急败坏浑身发抖地站在医院门外,对那个罪魁祸首说,我说我求你放了她。

于是,真的是放了。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竟然会有一种如重释放的感觉。可是,我的身体却在破碎,同时被两个人摒弃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人从运输带掉下来了一样。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成为当初我最不愿意成为的那一种人。那个时候,我也才初三。

2

我赤裸裸地对安和说,我说安和我特别嫉妒你。安和有一个完整的家,那是我倾尽一生都无法追求到的。安和对我说,乔,要不你就恋爱吧,不久之后,你就会有一个家,我说好!

我以为有了爱情之后我会多爱这个世界一点,于是我潦草极致地在人群中找了一个长睫毛的男孩,我承认一开始我们的爱情是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可是当他在电话里局促地告诉我自己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孩子,并且声色并茂地告诉我对方是如何的温文尔雅倾国倾城的时候,我的恨意又翻江倒海起来。

安和说劈腿的人早晚会被雷劈死。我嘲讽地对自己笑,那又怎样,我终究沦为别人的弃物。那时候我才大四毕业,已经搬出家里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一个人的日子很自由,可是,也很孤独。安妮宝贝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很可耻。

临近毕业工作无望处在人生凄凄惨惨戚戚中的我开始有了第一次向家里妥协的念头,我趴在阳台上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给我爸。我的语气很平静,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卑微。我说爸,我实在没办法,我走投无路了。电话那边随着电波传来一声冷哼,吓得我浑身颤抖。我爸说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找你那个无所不能的男友。

我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当初我和男友恋爱那会儿,他们就彼此心照不宣地极力反对。可是他们越是反对我反抗得越是起劲。我摞下狠话,我说我这辈子非他不嫁,然后我理所当然地陷进了他编织的百年好合的谎言里。现在回想当初的自己竟是那么的稚嫩无知。现在我得为自己种下的恶果赎罪。

我本来是想克制住想要歇斯底里的冲动,低声下气地对他说爸我后悔了的时候,那边的电话就挂了。空气中电波被隔绝在门外。我愣愣的脑袋冒烟地在原地石化了一下,然后眼泪并匝然而下。

我每天记忆就像是一个陀螺一样机械地把简历往外投然后再衣冠楚楚地穿梭在各种高级的写字楼间。我狷介而又涅槃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3

那天我蹲在浴室里把玩我脱落下的一团黑发,一边把玩一边翻江倒海地难过。我忽然觉得自己特没出息,已经二字开头的人了,依旧躲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然后苍茫地看着旧时光从我身上分裂出去。安和靠在浴室门外一针见血地解剖我的心事,她说,乔,那天我在公车上看见一个十五岁的素面朝天的女孩子对着每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微笑,我觉得很嫉妒。乔,那种不痛不痒的时光已经找不到了。

安和话里的意思我懂,张爱玲说,你还年轻么?别怕,再过两年你就老了。

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了,我就像一个垂垂欲去的老人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我低着头,噙着泪水,固执己见地不说话。安和用商量的口吻对我说,乔,要不回家吧,总会云淡风轻的。

一听到“家”这个单音节词,我就像中魔似的站起来,我固执得像个孩子,无比抵触地对安和说不,我说我无家可归。

4

事实上,失恋或是工作无望这两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并不足以击垮我。而真正让我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是我那个迄今为止仍没有放下身段依旧对我不管不问的亲爸。冥冥之中,我能听到上帝指着我的鼻尖嘲笑。

我对安和说你这个叛徒的时候。我爸妈正正襟危坐地坐在我租来的房间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轻歌曼舞。隔了几分钟,我爸才气定神闲地对我说,乔乔,回家吧!你的事安和已经告诉我了,工作我已经替你找好了。我爸这种捉襟见肘的话语让我无所适从。我憋气到了燥了眼,安和这个众矢之的家伙竟然把我的软骨全都揭发了。

可我依旧义无返顾地僵持着,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势。我说别从门缝里看人,我不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本来我还想继续说一些刻薄的话来平复我无以复加的情绪的。

可是,我突兀的声音背后传来我妈的轻声啜泣,乔,你放心,我和你爸已经和好了。我明白,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卑躬屈膝的口气。

我沉默了一下,带着忐忑不安的口气说,你们等我一下。

我走进浴室里,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然后蹲在地上对着那面冰冷的镜子捂着嘴巴哭泣。大剂量手足无措的我在身后一字排开,我该怎么办?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依旧浑身无力,我红着眼睛对他们说,回家吧,简单至极。

5

恍惚间,我听到心里有一个水泡破裂的声音,我知道,那个声音告诉我我已经和那个狼狈的自己分裂了。

一整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小时候的那个房间里。我在一个橱子上意外地发现一些碎了的弹珠。我记得当我还处在那个喜欢在手上画表的年纪的时候,我很喜欢窝在一堆男孩子中间动作夸张地玩珠球。每次我把珠球全都输掉之后,就会叉着腰朝四楼的阳台上喊,我无所顾忌地尖叫,我说爸,我没珠球了。然后几分钟后我会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啪啪声,拴着围裙的老爸把珠球递给我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楼上做菜。

这件事一直让我在同龄人面前沾沾自喜。

那天吃完晚饭准备睡觉的时候,我妈抱着枕头靠在我的房间门上,小心翼翼地要求我和她同睡。当时我正在电脑面前码字,截稿的前一天我总会莫名其妙地烦躁。我冷漠地说不。说完之后,末了又僵硬地加上一句,你还是自己睡吧。然后我不耐烦地关上门,一口作气地把所有的稿子写完。

一直到临近半夜我才起身道浴室洗漱。一开门就看到我妈蜷缩着身子在我的门外。我吓了一大跳,有些生气地说,我说你干嘛呢?大半夜的吓到我了。我妈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局促不安地恳求我说就挺想和你睡一晚。莫名其妙的我就被这句话感动了,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我们同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直到她呼吸均匀地陷入沉睡,我依旧睁大瞳孔直勾勾地对着天花板数绵羊。她瘦弱的骨骼在黑暗中厮磨着我的皮肤。我辗转反侧,终于奈何不了起身开了床头的灯。

借着昏暗的光线,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憔悴的面容。熟睡的样子安和慈祥,像一个毫无城府的孩子。但凌乱的头发和粗糙极致的皮肤出卖了她的年龄。眼前这个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女人,为了我,她已经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出卖给时光了,而我真的是索求无度么?

我灭了灯,黑暗中我感觉她扭动了一下。然后嘶哑着声音问我,怎么还没睡。然后是一双粗糙的手猝不及防地把我的身子扳直。容易长不高,她平静地说。

6

我爸开着他那辆保时捷送我到写字楼下的时候,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乔,如果在这个公司做不习惯咱就先不做,别委屈自己,你爸我离进棺材的时间还远着呢,我养你。我拼命拉词汇和他调侃,以掩盖我突如其来的感动。我说别,煽情的话我听不了。

从写字楼面试出来后,在电梯口外看到了那个曾经令我朝思暮想废寝忘食的长睫毛男友。我们四目相对,他依旧器宇轩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硬伤。绅士得体地和我打招呼,只是他身边的那位新欢实在太光彩照人了,以至于一时间我还目瞪口呆。

我恍恍惚惚底气不足地问最近好么?千篇一律的开头语。

挺好,你呢?他淡淡地回答。

早已没了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觉,擦身而过的瞬间,我顿悟。这个世界可以在晚上扳直我身体可以义无返顾的深爱我的男人此后依旧会络绎不绝前仆后继,而现在,可以毫无怨言心甘情愿为我掏空自身存在的只有我妈,亲妈以及亲爸。我唯一的支点就是那个始终念念不忘的家,我终究还是看开了。

我打电话给我妈,我说我特想吃回锅肉,今晚吃成么?电话那边传来心满意足地笑声,成,我马上开车去买。

我对安和说,我涅槃的人生将不会继续。

对于家的定义,以前,它是一个破碎体,而现在它是一个完整体。在我这片小天地里我可以求得求存,独守自我磁场,演绎我的狂风暴雨风和日丽。只因这个地方容得下我的屈辱和不堪,给我机会缝合我的伤口。

 

 

 

二等奖获奖作品

                                                  广西民族大学  潘  劼

她一直在拼命地嚎啕大哭,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压倒了窗外的知了叫声。知了声声如雨,她和知了都已声疲力竭。

她哭是因为她随时有可能被扔进马桶里溺死,我对此也提心吊胆,如实那样的结果,我从妈妈出生的一开始,就失去了在七十年后,来饶舌写出这一切的可能。

那是1923年一个奥热的夏日清晨,一条小船在雾气中解索离去,慢吞吞地划向十几里路外的太合乡。她对自己的出生地,舍溪乡下的一个小村尚一无所知,就即将被她的故乡所遗弃。他的父亲之所以没有把她扔进茅坑,而最终决定把她送往太合的一家天主教会办的育婴堂,完全是因为她母亲的苦苦哀求。即使是在富庶的江南水乡一带,溺死女婴的事情也见怪不怪。那个晦暗的清晨,她母亲紧紧抱着她坐在狭窄的船尾,心里抱着最后一个念头,她仅仅只希望她的第三个女儿能活下来。

那天的太阳一出来就很毒。运河两岸的桑树嫣嫣地低垂着头,河滩上的鸭子饥渴地往水里钻,一掀翅膀,水珠子便被阳光烤干。

那个女婴在焦灼的日光下微微睁开了眼,她看见金色的天空下有翠绿的小鸟飞过,薄云中传来铃铛的响声,一弯新月湿漉漉地浸入河水的尽头,太阳与月亮同在,染得河水一片湖蓝一片橙黄一片绯红……

她就这样安静下来,悠悠欣赏着运河八月的景色,悄悄地跟着生母离开了家。

那一年的她还没有名字。

育婴堂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她的母亲扑到门上失声痛哭。她的母亲在那条破旧的门槛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有几次想站起来走掉,却又重新跌坐下

去。她的母亲呜呜地哭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衣襟,前胸后背已被汗水和泪水湿透。一时引起街上许多人观看。

她的母亲忽然起身,发疯般地敲育婴堂的大门,说嬷嬷你开门呐,开门呐!

那个黄昏她的母亲死死地把她箍在怀里,一步一步走过太合乡的长街,犹同她的女儿一即将奔赴刑场。小船就拴在桥头的水柱上,随着岸过灰白色的泡沫上下起伏,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套鞋。

那一天,无论是她的母亲讲她扔在太合的育婴堂里,亦是重又把她抱回家,我们的故事都将是另一个情形。

但是运河之神眷恋与她,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就这样发生了——

长街的街头出现了一群人,朝着她款款走来。为首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上去是个上户人家。那个老太太轻轻地抱着女婴,看着看着眼泪就淌了下来。老太太低眉私语地对她的母亲说:“你可认识太合街上卖面粉的张兴安不?”她的母亲点了点头。老太太又说:“这街上的人都认得我,张兴安,是我的儿,我家的店面在大桥头东面街上的第三个铺子。不瞒你,我张家不知上辈子造了啥孽,咱家的媳妇屁眼里就是憋不出半个小人来。这次,好不容易怀上了小人,尽心伺候了媳妇八个月,可谁知,刚要出来时发现小人已经死在肚子里,她娘发着热还不知道此事呢。刚才有人报信说,有人在育婴堂前哭着不走,我想着做娘的也可怜,就坐了船赶来。倘若你不嫌弃,就让我把小人抱回去,留在我家,我这当婆的做主,把这小人当自家亲生的孩子养,你就算没白白地生她一回。这小人在我家,有吃有穿,比在你家享福。你若放进了育婴堂里,日后谁家领去做童养媳,就有吃不尽的苦了……

她的母亲总算止住了哭声,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老太太一番,似未从眼前这由天而降的福音中反应过来。她把老太太的话想了又想,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起来。

老太太又嘱身边的人,送了两匹布料和几块银元给她的生母。等她上了船,老太太又叮嘱她说,小人既已是张家的人,自然会当亲生女儿养着,不会亏待她

一丝一毫。所以,你家的人在日后也不必和她来往。

在我母亲的历史里,第一次由现实到梦想的交接就此顺利完成。她的生母将她托付给了一只宽阔而温暖的新巢,便放心地离她远去。小船凄凉的桨声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而在襁褓中的她却浑然不觉。

她被老太太抱上了另一条船。小船沿路折回太合街头,轻捷的木浆在水里板起了一个又一个碧绿的漩涡。将清晨的那弯新月,从相反方向的天幕上冉冉托起。

似乎她要被太合的荡漾所养育,一朝一夕之间,她又重新回到了民风开化而富足的太合镇。但如今的太合,却已是另一番天地——她走出了乡下衰败的草屋,走进了开明优裕的张家,从此走向了她浪漫而多难的生涯。

福兮?祸兮?

太合镇坐落于杭嘉湖平原中部,大运河的两岸。北靠吴州,西临天目,是古代吴国的属地。托大禹和历史上百姓的治水功劳,这一带湖港河贯通八方,织成密密的水网,雨淫则尽收。

当年太合镇的人都知道,张家大小姐很得张家人的宠爱。

她被起名叫张慧梅,小名玉珠。这是小镇上的人所能想到的最美的名字了。她的皮肤雪白头发墨黑,鼻梁高挺,眼睛虽然小了一点,发髻下却生有一对壮硕而肥大的耳垂。她外婆得空就坐在床头用手久久地摩挲她的耳垂。太外婆直到死都认定她是个有福之人。

她被抱回张家的那一天,她的养母在病中不解真情,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急急托出一对鼓胀的乳房将她灌饱。以后的日子更是倍加宠爱地养着,喂奶也一直喂到三周岁。断奶后祖母向儿媳说了真话,她母亲也不介意,说自己喂大的孩子同亲生的一样。我未来的外婆从此未能生育,待我妈妈一直视如己出。

全家人中最宠她的,就是把她从船上带回来的那个老太太。老太太在世时是一家之主,拥有贾母一般的绝对权威,连祖父都要避让三分。

小街上那翘角飞檐的木质楼房,像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山丘,浮在水上,托在桥上,另有万种风情。

从镇东到镇西,一条青石小街横贯而过,天未亮,便有担水的男人,从河埠舀起慢慢的水桶,一路洒漾着水迹拐入白墙黑瓦的深巷,石板路终年湿漉很滋润。

街面的店铺,一家家凌空架在河上,从窗口甩下红木小桶,水就进来锅灶,河上弥漫着松柴喷香的烟味……

那天天黑她被抱进家门口时,已经乖乖睡着,穿过阴冷而幽长的店堂,昏暗的天井,我听见咯吱咯吱的楼梯响动,很多双眼睛庄严地向她围拢。

她的新祖母小心翼翼地为她褪去所有的衣衫,她赤裸裸地蠕动着身体,像一只等着长出羽毛的小鸟。光滑洁白的脖子上手腕上,没有佩戴一件银器。

正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的这位外婆或许在看见那粉红色的小人儿的第一眼,就深信着这女孩同张家有着一种水满则不溢的神秘的缘分,说不定就是张家的幸运之星。

她把我妈妈的生日,定在她抱进张家大门的那一天,从此每逢阴历八月十五,都要为她摆席煮面,面条的碗底必卧着两个鸡蛋。

我母亲周岁生日那天“抓周”,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不要不要,抓一只元宝,扔了;抓一盒粉饼,又扔了;她祖父硬把一枚石印塞到她手里,她一扬胳膊,那印章摔在地上,破了一个角;最后,抓起一本小人书,塞进嘴里,啃了起来……

我和我未来的妈妈,童年便食用了水乡太多的鱼虾,用河水漱净嘴边的鱼腥味,漫不经心地走向了未来的日子。

 

 

红土地上的禾场

                  广西师范大学  吕思睿

一条河在我的记忆里,平静地,舒缓地在宁静的红土地上奔流,像一个女人静谧如诗的一生。那高高的河坝,银色闪闪的沙滩,一望无际的红薯地,组成了酣甜的梦境。遥远的,深邃的河流声仿佛是时间的回答,拂过阳光静静晒暖,腾起细小尘埃的禾场。禾场上堆满了冬日里又黄又香的稻草,晒着一长簸的脚板萝卜、红薯干、红瓜子,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禾场上被阳光拉长,她柔软的黑发挽作一团,她穿着蓝布襟扣的上衣,阳光照耀着她光洁的额头,及额头上跳跃的、细密的汗珠。她似乎是我十七岁已嫁的婆,似乎是我待嫁的二姨,似乎是我排行最小的母亲……时间,像是客家人温暖干净的禾场。晒暖了,晒干了,在二十四个节气里,是静止的,是空荡的,是充实的,那棵禾场不远处茂盛的大榕树,静静地抖落一地阳光,三五孩童在树下嬉戏。守着拿下或苦或甜的日子,客家女人,像一种静默的声音,灌溉那片红土地。那红土地上结出的果实,聚拢在风吹雨打,烈日暴晒后的禾场。

一九三五年,王围花从王家围坝嫁到了沛东施家。那一年,王围花十七岁。“王围花”这个名字并非父母所取,只是围坝上最美的女子,因此得名,直至她说出也许她小时候并没有名字,只是叫“二得”,即排行第二。

一九三五年,余汉谋在赣粤边“清剿”,三年游击战,在油山打响了。

一九三六年,动荡的赣南。我仿佛看见岁月的烟尘中,一个奇异的画面。一九三六年的盛夏,怀着孩子的王围花,在土灶前烧火做饭,突然听到枪声,王围花便尖声叫道:“玉生哎!”施玉生拉起王围花就跑,才跑到禾场上的王围花就喊肚子痛。就这样,王围花在禾场的禾垛旁,生下了施明场。

一九三七年,陈毅写下了著名的《梅岭三章》,八月八日,签署《停止

内战,联合抗日》协议。那一年,王围花十九岁。十九岁的她,有一头漆黑的发,明亮的眼神,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柔软的腰肢像河坝边的柳,她雪白的乳房像两只肥软的兔子。她撩开蓝布衣襟,坐在泥墙下,喂着施明场。她是如此爱这个长子,十个月了,还没断他的奶。而他也似乎想把王围花的奶子掏空。

王围花割着一笼笼的猪草,挑着一担担的谷子春夏秋冬,静静地流淌着,炮火声却没有平息过。

一九三八年,王围花有了第二个孩子,二女儿施二姣。

一九四一年,王围花有了第三个孩子,三女儿施三姣,一九四三年,王围花有了第四个女儿施四姣,一九四五年,王围花有了第五个女儿施五姣。

一九四六年似乎特别难熬。王围花感觉天气热,她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洗脸,那一年她二十八岁。她像一棵结实的树,她身材高大脚板上沾了新鲜的泥土,她像夏天里往上冒的水稻,咕噜噜地喝饱了水。她像那欢快的河流,闪过厚实的大地,施玉生摸着她粗实的皮肤,像脚踩在细沙轻轻的河滩上。“玉生股哎!”王围花清脆地叫了一声。风轻轻吹过绿叶匐伏的红薯地,河流上闪着细密的波光,像她的眼睛里有的颜色。那一晚,王围花的身体,仿佛清凉的河流,有乳白色的月光打在上面。她感到身体里有一条鱼,粉红色的皮肤像三月里雨中的桃花,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王围花饥饿的身体吞食着番薯藤和番薯叶,她要喂饱这条鱼。一九四六年,她又怀孕了。

一九四七年,王围花生了她的第六个女儿,施六姣。那天,米缸已经空了,只剩几个或干或烂的红薯在缸边。

“玉生股!嘎就要送走一个老!”王围花说:“嗯有吃!养不了介多!”

施玉生蹲在门槛边,编着竹筐子,说:“嘎,送哪个哦?你哇说!”

王围花说:“六得有脱奶,送老五得!”

施玉生默不作声。第三天,来自河对岸的老李人拖走了五姣。王围花说:“还

要生,捂个小崽子!”王围花送走五姣,就为了再生一个小儿子。

一九四九年七月十四日,解放军解放了这座客家小城,那一年过年,王围花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她的儿子施小宝。王围花的心像五月里的花,在夏初的风里甜蜜柔嫩。那一年她三十一岁。

一九五四年,一群当兵的来到河边,挑沙挖土,加固河坝。二姣在河边的田地干活。二姣走去看到一个年轻人,戴着帽子,裤管撸得老高,却露出白净皮肤,一股书生气。他帽,在阳光子下的那张脸如此秀气,高高的鼻尖上渗出晶莹的汗珠,在阳光底下发着亮光。二姣的心砰砰直跳,她飞也似的逃开了。

于是,她也加入了调沙挖土的队伍。有一天,她向王围花说,那个筑坝队伍里有一个小学老师,她想嫁给他。王围花的脾气像七月的夏天,说变就变。他拿起旁边的竹篾,打在了二姣的身上,她用力打着,大声喊到:“啊呀嘞!打死你哦!”

那一年的新年,响亮的唢呐声和鞭炮声震天。一条船从对岸驶过来,盖头下的二姣迈过他和她一起筑的大坝,泪流满面。她登上了船过了河,嫁给了她只见过一面的种田人。

十七岁的二姣嫁了。前些年已娶的明场,带着弟妹们,三姣做着大部分的农活,四姣抱着弟妹。日子如门前流水,悄然无声。

一九五八年,生产队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然而这个家骤然不平静了。明场媳妇说:“三姣也嫁了,我也有几个孩子,我要分家!”

明场媳妇嗓门比王围花还大,圆滚的粗腰活像水桶。王围花挑沙挖土,用脚和泥,和施玉生帮明场盖起了有宽大有明亮的三间泥瓦房。一九六零年。四十岁的王围花生下了最小的女儿香姣。在那三年里,即使日子再苦,她也咬紧了牙。

王围花如此爱她的儿子们,她的儿子都读了书,女儿却早早在十几岁去了城里的转运站,打篾览,放竹排。

王围花的儿子如此高大英俊,脸上写着她年轻时的俊俏。禾场上的风雨与阳光,起来,停了,现了。

哪家的老头拐老婆子死了,棺材就停在禾场上。静谧的阳光晒在结实的棺木上,黑漆漆的颜色,像一只黑瞳孔。禾场就这么静谧地,送走客家人的生与死,甜蜜与悲伤。

五姣读了书,嫁了城里人,却从不归屋看一看。听说五姣嫁了个有单位的,王围花很高兴。她头回进城去找五姣,五姣推她出了家门。五姣穿着花衣裳,盘着头,俨然城里人。王围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声震地。五姣住在南门,那时候的南门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由南门粮食局、供销社、立新面馆、糕饼厂。八九十年代的南门,代表着这个城市的繁华与荣耀。

王围花就这样,在五光十色的南门迷路了,找不到自己的家,也找不到五姣的家了。那一天,这个来自民国的七十岁老太婆,在街上嚎啕大哭。

王围花被同村在城里住的人送回来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她坐在静静的禾场上晒太阳,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闪着银光,她干瘪的奶子果然被掏空了,她的皮肤像裸露的河床,她的眼神里装着几十年的往事,她的身后,是她的新婚泥瓦房。他那高大结实的男人曾撸高裤管挑沙挖土,给她盖了全村最亮敞的屋娶她。而那大她十岁的男人,就这么沉默的先她而去只字未留。

二姣常过河来给她梳头,洗衣服。“妈嘞!”二姣常常轻声这么叫。二姣常从家来,她与丈夫并不好,二人经常吵闹。但娴静的二姣忍着,让着丈夫。她生了三个儿子,养了五个孙子。她从未提过,那一年一九五四年,她与那个书生交谈的内容。这是她一生未宣的秘密。

五姣在改革的浪潮中下岗了。那一年,她陡然以知识分子成为了下岗工人。五姣从未提起过,那个榕树下,枣树林旁的泥瓦屋,她早与那里永绝了。

二零零六年王围花在她新婚的那间瓦房里,敞开门,躺着看屋外的禾场。岁月如此静好,阳光如此温热。她喊着:“二姣,二姣!”二娇没有回答她。王围花不知道,二姣早因肝病离开了她自己的孙儿们。二姣死后,孙儿们穿着不合身的孝服,排着队大哭,叫着:“奶唉!奶唉!不带我老啊!起来啊!别歇老!”

二姣的男人,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从未见过王围花和施玉生,我到过那已踏的空空瓦房,那曾是五姣的家。

外面依旧是禾场,晒着客家人各式各样的食物,红薯干、萝卜干、粑粑干,汤皮丝……

温热的阳光中,我仿佛看见一个女子,有着柔软如水的腰肢,和光洁明亮的额头,在禾场上,阳光晒暖了一个世纪。

我就是五姣的小女儿。

 

 

老房子

                                          广西民族大学  蓝  若

“我们家这老房子都七十几年了,跟我的年纪差不多呢!”爷爷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很自豪,浑浊的眼睛也忽地有了光亮,印着褐色老年斑的脸在火光的映射中特别灿烂。

我喜欢和爷爷聊天,每次从学校回家都拎着一些报纸和书跑回老房子找爷爷聊天。奶奶总是望着我冲出新房子的背影喊:“一到家就回去!火烧屁股啦?那里黑乎乎的有什么好!”

“黑乎乎的”,老房子就是这样一座光线阴暗的黑乎乎的老宅。红砖红瓦,那种红并不是很鲜艳夺目的红,就如黄土地的黄也不是金灿灿的黄。木制的两扇门板上贴了厚厚一层门神,都是秦叔宝和尉迟恭,扛着大刀利斧威风凛凛,一左一右怒目圆睁站在两扇门板上,开门关门时响起的那声刺耳的“吱呀”,我总觉得像他们在挥舞大刀利斧时的怒吼。门外的白色石头砌成的台阶被岁月磨得越来越滑溜,小时候我喜欢在夏天光着脚丫在上面跳来跳去,冰凉,舒服!我和妹妹时常啃着地里新收上来的红薯,双双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大半天,就那样“哧溜哧溜”一圈儿一圈儿打转着啃掉红薯皮,再“咔哒咔哒”地大口咬,声音干脆得像父亲一刀砍掉了深山里一棵三指粗的小树。那时候还没有煤气,烧火煮饭都用

柴火,我的父母都是打柴的好手,知道哪座山柴多,哪个山崖上的柴长得好又没人敢去砍。他们力气都很大,经常是天欲晓时进山,七点不到就挑回两大担扎得结结实实的柴火了,正好赶上奶奶煮好了早饭。

对于柴火,奶奶是极重视的,家门口码着高高的一捆捆柴,意味着这家人勤快,肯定不愁吃,柴火和吃之间的密切联系,我也是在那个奶奶梦到有黑衣人半夜偷走我们家两捆柴而失声大叫的夜里才有所领悟的。老房子里面还有一间专门储存柴火的大房间,黑乎乎的房间里只有一扇胳膊长的正方形窗户,天花板可是没有的,只有一层用藤条编织的隔层,这隔层上就是我们家的阁楼,每当收了花生、玉米和红薯,就满满地铺在这层藤条编织成的阁楼上。房里黑压压地堆满了柴火,每次奶奶炒菜到一半叫我进去拿几根柴火时我就心惊肉跳,极不情愿地探进去,还因恐惧而故意边往里深入边大声问奶奶:“几根到底是多少根呀?”这种时候,回应我的都是夹杂着急促的锅铲与锅碰撞声的话语:“傻孩子,这也要问!七八根!”

这个装柴火的黑屋子是不高的,而父母打的柴火又粗又长,站立着的柴火都捅到藤条缝隙里了,每次我用力一抽都会掉下几缕灰尘来,重的泥土也有,大概是从花生上脱落的泥吧。所以我是极不喜欢靠近这个黑屋子的,除了家里锁门了我在外面徘徊着进不来的时候。黑屋子的小窗外就是屋后太爷爷家,太爷爷是一个满头银发每天都在客厅里摇头吟哦古书的老道公,他那种就像唱歌一样读书的语调之后我再也遇不到会“唱”的人了。太爷爷整天在家吟哦,偶尔也被人请去看风水和坟址。他摆在客厅里的小书桌上堆满了暗黄封面装订的古书,我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在那里寻到了一本薄薄的《聊斋志异》。我问太爷爷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他神秘地笑答:“你相信它就有,你不相信它就没有。”太爷爷讲的很多故事都令我害怕但又极想听,最后我用两个橘子换了他两张护身符,图个心安。从太爷爷家那头的走廊钻进黑屋子的小窗户就是我回家的秘密通道,小窗户是没有铁栏的。后来我屡次带伙伴们通过这秘密通道溜进家里炒辣椒和田螺吃,有一天终于被发现了。爷爷是很宽容的,笑着说小孩顽皮,就像野猴儿没法管束,爱

东钻西爬的就由他们去!而太爷爷却自己拿着木条和铁钉,把小窗户钉上了,影响了他吟哦大事啊!从此我就没有秘密通道了,光明正大地走大门的时候,我却觉得乏味之极,还是钻窗子好!

老房子右边的藤编阁楼延伸出来一个天台,从我记事起天台上就种了几个很大的仙人球,偶尔会开白色的花。天台下面的空地上种着柿子树,爷爷种下的野丝瓜爬满了整面墙。除了钻窗户,我还曾爬上柿子树跳上天台回家,这终于是没人能阻止的了,不知怎地这样的小坏事做起来就是特别过瘾。我在天台的一角有一个小花园,种着含羞草、太阳花、一大片嫩绿的星星花和一棵小桃树。家里的几只小猫咪最喜欢在桃树上窜来窜去地打闹、荡秋千,蹦下来的时候将我那一大片整齐得像一块小草原似的星星花砸出一个个窟窿。母亲也曾经在天台上开辟了一个小果园,种了12棵草莓。但是母亲从未吃过一颗成熟的草莓,即使她每天早上都上天台去晾衣服,每天傍晚又上去收衣服,她就是抢不过我和妹妹的“魔掌”,父亲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大盗”之一,我们都不理会她的反对,嚷嚷着先下手为强。后来母亲终于在一天清晨晾了衣服后发现了一颗躲在叶子后面的红草莓,她故意捏着它在我们面前晃了好几下才一口吃掉,留下我们在一旁又馋又气。天台上夏天晒花生玉米,冬天晒棉被。遇到“云青青兮欲雨”的天气,奶奶总是一边快速地耙着花生一边扯着尖嗓子吼我,我的名字便响彻大半个村子,而此时我不是在哪个伙伴家玩就是在客厅看电视正入迷。小跑着耙花生时,冲锋陷阵地一铲之后,随着几声清脆的“啪啪啪”,几颗裹着红衣的花生米就从鼓鼓的花生壳里蹦出来了。即使雨点就要落下了,我也会在争分夺秒地抢收中腾出手来捡花生米吃,然后迎接奶奶喘着粗气的骂。

老房子左边还有一个木板阁楼,阁楼和大厅之间有一扇门,这门打开了也没有楼梯下来。我好奇地问爷爷那扇门有什么用时,爷爷总是一脸得意地说:“这你们就不懂了,以前啊,我们家是大家庭,有满仓的谷子,五六十筐不在话下!收回谷子的时候从房间里的楼梯运上去,需要碾米时就从这扇门铲出来,从阁楼直接铲到客厅的空地上。”大家庭的记忆,我已无法想象,但是看着那扇门的时

候,我似乎真的看壮年时的爷爷挽着袖子,挥动大铁铲往客厅里推谷子的情景。那谷子金灿灿的,像一条溶了金的河流一样源源不断地从阁楼上的那扇门里流淌出来。阁楼就是一座保障着一个大家庭衣食无忧生活的金库,而那扇门就是特意为谷子而开的门!而今阁楼是一粒谷子也没有了,只剩一些废弃的粮仓和农具。

老房子的客厅还算宽敞,靠墙处放着一条高高长长的木凳,小时候我常和妹妹蹲在上面想象着是在河边洗衣服,拿着捣衣棒用力猛敲着干净的衣服。大堂里贴满了我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即使已被虫蛀出许多小洞也仍稳稳地贴着。旁边泛黄的墙上还清晰地看见我当年因不满家人把小猫送人而写下的宣言:“猫也有生命!请你们也珍惜猫的生命!”那是在我连续得知几只送出的小猫都惨死于火灶里时愤然书写的,泛黄的白墙上黑色的毛笔墨迹过了多年却丝毫没有褪色。但墙上更多的杰作是我的“抽象画”和跟妹妹吵架后写下的对骂的狠话。客厅里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我和父亲经常一起用它打游戏,喊声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母亲唤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没等我应答就抢先大声说:“不吃!再打一局!”

老房子的卧室都很窄,黑,白天都要开着灯,不然没法看清东西。奶奶泡好的酸柠檬、酸笋和辣椒,都放在爷爷房间的床底,每回进去盛都要打着手电筒,摸黑去开灯总是没有一路亮着手电筒方便的,况且即使开了那盏五瓦的昏黄电灯也照不亮整间屋子呢!奶奶最不满意的就是漆黑的卧室和被虫蛀得“咋咋”作响的木窗户,但对于家什她却如数家珍,满怀深情对告诉我这张木桌几十年了,那个梳妆镜还是她结婚时送的呢……犹如在看陪伴了她多年的旧友。我在老房子窄而黑的卧室里长大,小时候和奶奶睡,偶尔也跑去和爷爷睡。奶奶睡觉总是嫌我和妹妹说悄悄话太多,而爷爷睡前总是给我们讲好多故事,比如猴子的屁股为什么是红色的,还说小孩如果不听话脱了裤子赶到山里面,几天就长出尾巴变成猴子了……听爷爷讲故事的时候,五六只小猫咪就一踩一压地在棉被上走来走去,他们很喜欢反复地用爪子踩呀按呀,松软的棉被特别合它们的胃口。有时还“喵呜”几声蹦过来用爪子拨弄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发当做小老鼠来撕咬了。屋子虽

然又窄又黑,床上睡着人和猫咪,床下趴着小黄狗,却是一派安静祥和。

老房子也是有庭院的,四四方方的庭院里种着芦苇和葡萄藤,父亲养了几巢蜜蜂。最喜欢光脚走路的我是从小被蜜蜂蛰到大的,当然,也是吃蜂蜜到大的。蜜蜂采花粉其实是有固定的时间规律的,约莫每天下午一两点这样大规模地进进出出,奶奶说那是它们在“做圩”,“圩”是集市的意思。它们的“圩”热闹非凡,每只飞回来的蜜蜂后腿上都沾了黄黄的花粉,飞到蜂箱洞口了便收拢了双翅,像赶圩的人下了车似的,忙碌而有序地钻进蜂箱去。养蜂人也有悲伤的时候,每天扫地时我都看到很多蜜蜂小小的尸体,它们的寿命太短了,只有几个月。若是冷天,冻僵的蜜蜂更是黑压压地散落一地,我和妹妹时常用手掌托着冻僵的蜜蜂在火堆旁烤一下,暖和之后它们就又能飞了,这是父亲教我们的。

现在老房子只剩爷爷一个人住,我们早在几年前就都搬进新房子了。每次回老房子看爷爷,和他挨着坐在火堆旁聊天,我都问他:“今年愿意搬去新房子住了吗?”他都是一边用木棍从火堆里扒出烤花生给我一边说:“不想搬啊!这老屋住惯了,比水泥房住得舒坦!”我说:“您都八十岁了,还能一个人住多久?去和我们住方便得多。”而爷爷总是深情地环视了一下这老房子,叹了口气说:“这老房子,也太老了……房子啊,是要人气滋养的,没有人住的老房子总是很容易坍塌。你们都不愿意再住了,我只好用我这把瘦骨头坚持陪着它,不让它塌得那么快……”我茫然地看了看这座老房子,曾经扫地的时候嫌它太大,现在却好狭窄;曾经搬着凳子也够不着窗台上晒着的柿子,现在我站着都比窗台高了。这儿曾是每逢过节就一大家子团圆、人声鼎沸的地方,这大人们忙碌过的厨房,这小孩们挤过的火堆旁,如今只剩我和爷爷一老一少在默默注视着,热闹都换了位置,这里已繁华不再。

新房子宽敞亮堂,但已没了石阶和红薯,没了一捆又一捆码得高高的柴火和堆满花生玉米的阁楼。父母已多年不打柴,使用了煤气后我们也逐渐淡忘了拥有柴火的满足感。我和妹妹常年在外求学,老房子是更少有机会回去看了。可是我无数次午夜梦回,梦里荡漾着的始终是那红砖红瓦的老房子,住了近十年的新房

子从未在我梦中出现过,是不是不管住过多少地方,走进多少个新的家,心底最初的记忆早已牢固得无可替代?

爷爷依旧一个人踽踽独行于在楼房迅速崛起的村子中越发显得破败陈旧的老房子里,他舍不得老房子塌,他在垂死挣扎着守护。我亦舍不得。但只有爷爷懂老房子的意义,也只有老房子懂爷爷的坚持。

 

一根绣花针

                                         百色学院  兰秋丽

在农村,针线活是女人的活计。村里经常会有一群女人拿着自己的针线活来到村里的某棵树下,或是晒谷坪上,大家聚在一起边说笑边干活。

这样的景象很多不过是一部分文人回忆自己的乡土时想象出来的温暖,有的只是一些不懂得农村的人编造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很少拿着针线活边说边笑,有的只是深深的皱纹。

我小的时候,家里用的还是煤油灯。当别人家灯火通明时,我家还是一盏古老的孤灯,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一个村落的形成,往往是由于某一种姓氏的一家人首先搬到那个地方生存,然后发展成一个庞大的族系。可怜的是,我们家住在一个不属于自己族系的部落,这就注定了我们像萍一样孤独无依。所以,当我们吃着菜油饭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看一眼!当听到那么多人说九零后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吃好穿好,养尊处优时,我想起我在初中时身上的补丁,我也是九零后。上高中以前,我从未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身上穿的,都是阿姨舅妈穿旧了送给母亲的。可那时我从不觉得身上带着补丁是一件可耻的事,因为我知道我确实跟其他同学不一样。

一根绣花针,将我母亲原本圆润洁白的脸庞缝得又老又皱。有时看见母亲的脸,我会很害怕,害怕这根绣花针有一天会将母亲的生命绣得千疮百孔。可是,

因为家里有了我们四姐弟,母亲的手似乎再也不可能离开这绣花针了。她常常在煤油灯下一件又一件地缝,缝了一会儿又拿起来看看,仿佛那是一件大事。后来,绣花针递到了我手上,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缝缝又看看。

缝缝补补十几年,转眼我如今离家万里,不知道母亲是否又是坐在椅子上抱着一堆衣服忍不住打瞌睡。我的身上早已没有了补丁,可我身边还是带着绣花针,衣物难免有时需要缝补。每缝一针,我就会想起那时身上像个笑话的补丁,想起母亲绷得紧紧的脸,和一年四季都会开裂的手。

入冬了,寒冷的天气让我有些想念母亲以前给我打的毛衣,总是很贴身,很暖和。去年回家时原本想再叫她给我织一件,可是我惊讶地发现她的双手已经不再那么灵活了,一拿起针,手就抖得厉害。我想我不太可能有机会再穿上母亲织的毛衣了。想起母亲年轻的时候趁着睡觉前的时间,几个晚上就能织成一件,觉得岁月真的很残酷!它夺走了母亲的青春,夺走了母亲的梦想,如今还要发了疯一样想夺走母亲的生命。

母亲一生受了很多很多苦。她十几岁时就离家做保姆,受尽折磨,遇见父亲后也从没过过好日子,因为两家人不同意他们的婚姻,他们如同孤儿到处颠沛流离。有了四个孩子后,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我不知道人的命运为什么可以这样多舛,为什么不可以让她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我常常为母亲的命运感到悲哀,这就是我从不抱怨自己的生活不如别人的原因。

我们的家,是一个充满风风雨雨的家。我如今能够依旧在学校这个远离社会的世界安心生活就已经万分幸运了,我怎么还有资格去责怪为我付出一切的父母呢?

时间越过越快!也许我即将离开这个安心的世界要去面对跟母亲一样的风风雨雨,也许母亲也要走向离我更遥远的世界……这一切,我不愿意,我跟老天爷说:“求求你,让时间停住吧!”可是,老天爷似乎根本不存在!我觉得在时间面前,我是那么渺小,那么无能为力!

前些时候听到筷子兄弟的一首《父亲》,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那句“时

光时光漫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让我每次听到都会难过一次!我无法想象陪伴我度过几时个春秋,总是大声呵斥我,叫我多穿衣服的人有一天离我而去,那时我该是多么无助啊!

一根绣花针,穿梭在母亲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缝补了一个贫寒家庭的一桌一椅,最后,当母亲走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织成了我关于家的回忆和念想。绣花针啊,你带了多少辛酸与苦楚,给我们留下了那样深刻的记忆!

回家

                           广西民族大学相思湖学院  曹瀚宇

深夜

地铁站的末班

载走我疲惫与伤感

说不清

我的伤感

来自何方

也许

它来自我的故乡

 

回到

这城市我暂时歇脚的地方

冲凉,上网

打开又合上

一阵空虚与迷茫

咱昏昏沉沉中睡去

直到又见第二天的太阳

 

奔波

我出现又淹没在人流之中

每个人行色匆匆

身影渐清晰又渐朦胧

我与你的距离

似乎隔海相望

 

城市

灿烂的灯光

我知道不属于我

而我在努力寻找

也许

一不小心又会错过

一个人寂寞

 

在他乡

经历过沧桑

无法安放

我未实现的梦想

无法抵挡

那奔涌的泪光

在夕阳下

谁的逞强

 

思乡

想起家乡的炊烟

想起秋日落单的雁

记忆中的点点

此刻连成一条线

拴住了

我与家乡的距离

 

决定了

再把城里的大街小巷走一遍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脑海里

回放着这些年的画面

竟然那么地令我眷恋

 

火车站

人们扛着大包小包

洋溢着笑脸

汽笛响起的一瞬间

奔跑着

抛掉一切烦恼

拿起行李不急于登车

用点时间向这座城市告别

 

衣锦还乡

全是幻想

梦碎的前一秒

还抱着希望

而现在的我

又有何指望

望着天花板

无目地仰望

冥想

 

车窗外

是倒走的风景

花海 森林

月亮 繁星

我的心

我的情

游离于身体之外

 

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下

没有人会下车

除了我

因为这是我的家

现在

我回来了

只不过

两手空空

 

贪婪地吸进这里的气息

桃李芬芳

野花芳香

无法言语的欢畅

野蝴蝶相互追赶

我的欢喜

故乡的模样

 

模模糊糊又见家乡的炊烟

加快了我的脚步

当我看到村口的那棵树

停住

拍拍身上的尘土

犹豫着

害怕着

 

释然

功名本就是尘土

大步向前

迎着乡亲疑惑的目光

微笑着点头致意

推开紧闭的门

我说

我回来了

 

难以相信

眼前的场景

好似梦境

我的心

狂跳着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

等我归来

哥说

我们每天都这样

期待你能回来

 

回家

远离电器轰鸣

回家

远离浮华的寂寞

回家

远离城市的冷漠

回家

温暖的家

回家

舒适的家

父亲说

              回来就好 

 

三等奖获奖作品

 

蒲公英

广西民族大学  陈  娟

吃完饭准备睡觉的时候,我再次拿起手机给父亲打电话,“嘟嘟嘟,嘟嘟嘟”手机里传来父亲那头清晰的持续的电话铃声,可一直没人接。已经两天没跟父亲通话了,放下电话的时候心莫名地有些慌,我定定地看着手机不知所措。

丈夫放下手中的报纸,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时候就哭了,说:“我想爸了,我担心他。”

丈夫轻轻拍拍我的肩,安慰说:“别担心,爸会没事儿的,别想多了,睡吧!”然后拉过被子给我盖上,随手关了灯。

那是一片广阔的繁茂的田野,田野里开着五颜六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狗尾巴草高过了膝盖,蒿草向着灿烂明媚的阳光正茁壮成长。一条清澈的小溪横穿整个田野,溪水潺潺。在溪流两边,盛开着一大片绒绒的蒲公英,一阵轻风吹过,蒲公英微微摇摇头,小伞似的花瓣儿便随风纷纷扬扬地飘向远方。我拔腿便去追,父亲说:“别追,让它飞吧,让它去寻找新的家。”

我回头看的时候,父亲正站在飞舞的蒲公英丛中,温和怜爱地看着我,阳光洒下,给父亲镀了一层金。

“爸!”我喊着就向父亲跑过去,忽然父亲就幻化掉了,无影无踪。

我慌乱地到处寻找,找遍了整个广阔的田野。

我醒来发现是一个梦,天已经大亮了,丈夫正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煮早餐。我穿好衣服就开始收拾东西,丈夫从厨房里端着两碗面条出来,看着房间中央的皮箱,问:“你要去哪儿?”

我说:“我要回去看爸。”

丈夫把面条放在桌子上,说:“先吃早餐吧,吃完我向单位请个假,和你一

起回去。”

我把三岁的儿子从床上抱起来,儿子闭着眼睛喝了瓶牛奶,我匆匆吃了半碗面条,就往车站走去。

赶到家的时候门紧锁着,父亲不在。门上的锁没变,十几年来一直都是一个模样。

母亲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红红的脸,樱桃小嘴能说会道,长长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用鲜红的毛线扎着,从耳际垂下来,一直垂到腰间。母亲是村里的一枝花,喜欢母亲的小伙可以排成十几米的长队。

母亲认识父亲的时候只有二十岁。母亲第一次来离家二十多里山路的县城赶集。第一次看到四个轮子的车,来来往往的人,各种精致小巧的商品,母亲好奇激动不已,逛着逛着就迷了路。等她意识到可能会迷路,回过头找村里一起来的人的时候,发现一个熟人也没有了。

母亲开始凭着零星的记忆着急地往家走,走到半路的时候天就黑了,本来就记不清来路的母亲理所当然地又迷了路。

父亲是从山林里砍柴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母亲。漆黑的夜色下,母亲背着背篓,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呜呜咽咽地哭。父亲把柴从肩上放下来,说:“妹子,你要去哪里?怎在这里哭。”

母亲就说:“我迷路了!”

父亲说:“那你先跟我回去吧,明天再说。”

母亲犹豫了一下,便跟着父亲回家。

那时父亲住在一个简陋的茅草屋里,小小的屋子又当厨房又当客厅,还当卧室。父亲的父母去世的时候父亲只有八岁,懵懵懂懂的年纪,无依无靠,村里人都担心着这孩子以后怎么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在村里人的帮助下用竹席埋葬了双亲,然后就去找队长,要求给生产队放羊。

生产队里有七八只羊,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割草给羊吃,队长给他记两个工分,还给他四个馒头。

父亲十六岁的时候已俨然成了一个大人,担水担粪,推磨下田,什么活儿都能干。父亲已经不再放羊了,他每天陪着村里的青壮力下地干活,一天挣八个公分,一年的生活勉强能维持。

父亲住在父母留给他的简陋的茅草屋里,几年下来从没修葺,烂的烂,垮的垮,屋子歪歪斜斜已经不能住人了。父亲想修理房子,可修理房子就得有材料,集体的山林不能随便砍,即使是茅草也不能随便割,父亲只能简单地修修补补,弄了好几年依旧雨来雨淋,风来风吹。直到父亲二十岁,村里彻底废除集体主义,父亲分得了一份土地和山林,父亲才真真正正地修好了一个茅屋。

父亲把母亲领进屋,屋里的东西乱成一堆,父亲慌手慌脚地收拾,端过一根板凳,用衣袖擦了擦,就叫母亲坐。母亲看到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不说话也不坐,父亲就说:“妹子,别担心,你一会儿睡床,我去别家借宿一晚。”

那晚父亲没有借到宿,他窝在屋外的茅草堆里吹了一夜的凉风。

第二天一早起来母亲就要走,父亲煮了几个窝头打包着送母亲回家。漫漫的山路上开满了野花,鸟儿在树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天空很蓝,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雪白的云朵。

父亲说:“妹子,我给你唱支歌。”

母亲不答,父亲就扯开嗓子唱起来:

天尼个蓝啊

云尼个白

歌子溜溜,歌子溜溜

一路的山花眩人眼

眩人眼

歌子溜溜,歌子溜溜

歌声在山林里飘荡,吓飞了树间的鸟,但却醉了母亲少女的心。

父亲第二次见母亲是在母亲的家里。父亲背个背篓,背篓里装着一块八斤重的肉,一包白糖,还有一瓶酒,这是父亲所有的家当,父亲背着它是去给自己说

媒的。

父亲进屋和外公外婆简单地寒暄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想娶母亲,外婆气不打一处来,可母亲却欣然地答应了,外婆气得直跺脚,说:“真是女大不中留!”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烂漫,父亲穿了长这么大唯一的一件新衣服,黑色的中山装,胡子用菜刀仔细地刮得干干净净,头发用肥皂刚洗过的,整个人清清爽爽,精精神神。

母亲穿了漂亮的鲜红的红嫁衣,长长的辫子用红皮筋扎着巧妙地盘在头上,父亲看了母亲一眼,眼光就移不开了,母亲赶紧低头不去看父亲,夕阳光下,母亲的脸比鲜红的嫁衣还红。

简陋的茅草屋在母亲的加入后变得鲜活起来,早晚的炊烟从茅屋顶上冉冉升起,被风吹着飘散在空中,锅碗瓢盆清脆的碰撞声是母亲每天早晚都要演奏的交响曲。母亲每天会站在茅屋外边的一块空地上,向着父亲干活的地方大喊:“吃饭了——,你回来吃饭了——”

母亲对父亲没有特定的称呼,父亲对母亲也一样,他们都称对方“你”。后来我出生以后,他们叫对方的时候就把我顺带上,“娃她爸”、“娃她妈”。

父亲和母亲结婚两年后才生下我,我出生后不知什么原因母亲就再也怀不上孩子,母亲为此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正方偏方吃了个遍,方法用尽了却依旧没怀上。我七岁以后母亲就再也不为此吃药了,用她的话说是闹腾够了,顺其自然吧。

母亲在我出生后小嘴变得更能说了。母亲常常在漆黑的夜晚,点着煤油灯给我讲故事,母亲的故事很多,讲了许多年却从来没有重复过,我听得津津有味,父亲也坐在旁边专心地听,偶尔还帮衬两句,我常常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父亲和母亲都去山上干活的时候也把我带去,我从这块石头爬到另一块石头,一会儿骑马,一会儿摘些花花草草煮饭。蚂蚁是我最好的伙伴,我常常把蚂蚁从这块石头拎到另一块石头,蚂蚁发现环境不对,慌张地乱窜。有天父亲给我

编了个花环戴在我头上,我欢喜得不得了,后来我去山上的时候就采花,一大把一大把各种各样的野花。

春夏季节,山坡上开满了蒲公英,我在草丛中忙了大半天,摘了一大把蒲公英,然后我就跑去找父亲,要他帮我编花环。我跑到父亲面前的时候,发现蒲公英的朵儿不见了,只留下光光的杆。

我好奇地问:“花儿怎么不见了?”

父亲说:“花儿飞了。”

我说:“花儿飞去哪儿了?”

父亲说:“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寻找它们新的家。”

我说:“去山的那边吗?”

父亲用手搓搓我的头,说:“是啊,蒲公英飞到山的那边去了,雨儿以后长大了也要像蒲公英一样去山的那边,山的那边可好了!”

“真的?”我兴奋地问,小小的心开始向往山那边的好。

原来这就是蒲公英,我羡慕着它随风飘扬的唯美与潇洒。

后来我拿着大学通知书,拖着行李箱离别父母,去山的那边。父亲把我的行李箱拖出门,母亲靠在门上泪眼婆娑,小声抽泣。我安慰母亲:“妈,我放假就回来了,你别伤心。”

母亲含着泪点头,父亲说:“你妈就是一时舍不得,没事,去吧,你这朵蒲公英该是随风飘走的时候了。”

我在大二的时候认识了铭,就是我现在的丈夫。那时的铭高高瘦瘦的,喜欢穿浅色的衣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我常去校园一角的八角亭看书,那是一个很幽静的地方,铭也经常去,时间长了我们就认识了。有段时间我爱上了武侠小说,我捧着金庸的《神雕侠侣》津津有味地看,看完后我就感慨,我说:“太感动了,天底下怕是找不到杨过那样的男人。”

铭说:“天下是有杨过那样的男子的,只是你没发现。”

我问:“在哪?”

铭说:“就在你面前,我们做一个实验,我可以用一生证明我是现代的杨过,你要不要验收结果?”

我禁不住笑,然后我们就恋爱了。

我们在过第五个情人节的时候铭送我一朵玫瑰花,我在花中找到一颗戒指,我拿着戒指有些不知所措,问铭:“这……”

铭就把我抱在怀里,说:“雨儿,我们结婚吧。”

那晚,我们相拥着哭了,哭了后开怀大笑。

我们在结婚后第二年便有了孩子,儿子三个月的时候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死了,我抱着儿子一边坐车一边哭,泪水打湿了铭半边肩头。

母亲就埋在小屋后面的山上,埋葬好母亲后我就要带父亲走,可父亲死活不肯,我说:“你现在一个人,叫我怎么放心。”

父亲说:“我不走,我走了谁陪你妈?”

提到母亲我就又哭了,铭一边安慰着我一边劝父亲,说:“爸,你跟我们回去吧,你一个人我们实在不放心啊。”

父亲很固执,死活不肯,说:“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这儿有房子,有你妈,这儿就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铭无奈,父亲说:“你们回去吧,我不怪你们,我就留在这里,以后你们逢年过节回来,然后每天打个电话就行啦,再说这离省城不远,真有什么事你们赶回来就是了。”

拗不过父亲,我们只有挥泪与他告别独自回省城。

我们在母亲的坟头找到了父亲,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去扶他,说:“爸,你怎么了?走,咱去医院。”

父亲摇摇头,说:“不了,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妈在那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要去陪她。”说完闭上眼睛就去了。

我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我将父亲就埋在母亲旁边,他们永远在一起了。离开的时候我看着老房子久久伫立,想着短短的几十年,房子变成家,最后又变成房子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着那些开心的往事,幸福的童年,忽然泣不成声。

儿子见我伤心,从旁边的地里摘了一大把蒲公英来给我,说:“妈妈,你别哭。”忽然一阵风吹过,蒲公英离开花杆,纷纷扬扬地飘向远方,看着飞舞的蒲公英,我说:“我就像是这自私的蒲公英。”

铭说:“蒲公英飞走,不是蒲公英的自私,也不是风的无情,这是命,蒲公英的命。”

蒲公英的命,我望着儿子苦笑,铭拍拍我的肩,说:“人生就是一场环形旅行,我们从起点出发,最终回到起点,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回到悲苦的终点,而是精彩的过程,不是吗?”

我看着铭又哭了……

杜鹃花

                                     广西师范大学  张敬锋

很久以前,再往前,老三死了,死在开满杜鹃花的山脚下,矿上的人把老三抬回家的时候,老三只剩下不到两斤的骨灰了,他的老婆看到老三的骨灰,一个劲地哭,晕死了很多次。孩子还小,不懂事,光盯着满脸撇着眼泪的妈妈看,不时还露着天真的笑容。因为家里穷,也没什么亲戚,老三活着时没享过一天的福。死了当然也是草草埋了,老三被埋在了他家后面的山上,那山上到处都是火红的杜鹃花,可美了,老三小时候经常到开满杜鹃花的后山上玩。当然,为了养家,外出务工,他也是到有杜鹃花的地方去,他喜欢杜鹃花,他经常说:有杜鹃花的地方,有家的味道,心里踏实,挣钱有干劲。

老三是在矿上死的,当然矿上要负责任,老三不能白死,要赔钱,老三一家四口人都指望他一个人,现在他死了,以后家里只剩这没有劳动能力的孤儿寡母,不赔钱,真没法活。老三媳妇翠妞整天嚷嚷着让村支书带她去找矿上,要补偿。村支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儿,好说话,带她和孩子披麻戴孝地去了,走到矿上,没有想到矿上的负责人还很热情,先是慰问了一番,尔后,就给了一点抚恤金,钱不多,但是翠妞还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给收下了。

老三是怎么死的,对于这个问题,街坊邻居们开始了议论,有人说给害死的,有人说自杀的,反正关于老三的死是众说纷纭的。矿上给的答案是生活区煤气爆炸,被炸死的,除了老三之外,还有一人也被炸死了。矿上的这个说法很有说服力,大家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关于他的死的一些猜疑呢?原来,也在矿上工作的李二,和老三是一个村的,他回来说了一些话,让邻居们起了猜疑,关于老三的死。

李二说:老三脾气暴,因为半年矿上没有给发工资了,老三经常去闹,最后一次去领导那闹,被打了,回来一个劲地抽烟,坐在开满杜鹃花的山顶,然后回到宿舍,又和李玉争吵了起来,不知什么事,大家都没有去理他们,紧接着他俩住的那房间就爆炸了,老三和李玉都被炸死了。李玉的尸体成灰了,可以说被蒸发成空气了,老三的尸体还好,不过也残缺不全。直接就给运到县里的殡仪馆给烧了,所以只运回来两斤骨灰。

不过关于老三的死的猜测这个话题,在后来,再到后来,也没人提了。翠妞听到了街坊邻里关于她丈夫的死的各种说法,但是人死都死了,矿上也负了责任,也就没必要去猜来猜去的了。所以翠妞就没有在乎这些说法。虽然以后的日子过得更难,但是也还得过,无论怎样也得把两孩子养大,翠妞每每想到这里,无不以泪洗面。杜鹃花开得正艳,在太阳的映射下像燃烧的火焰,美极了,翠妞无助的泪水滴落在杜鹃花上,一下子就蒸发了。

村支书老马是个老光棍儿,他为老三的死索要赔偿这事这么热心,他有他自己的盘算。老三这事处理完后,支书一没事就跑到老三家,去看望或者慰问翠妞

和俩孩子,村里人都看出了老马的心思。可是大家都觉得老马这心思不错,翠妞也看出来了,但她心里也觉得高兴,毕竟一个妇道人家维持一个家也难。老马看翠妞对他的做法不排斥,从一开始的简单慰问到后来的彻夜长谈,再到后来,老马干脆把铺盖给搬到了老三家,那夜,杜鹃花的香味随着微微的晚风四下里飘着,整个村子都浸在了花香的梦境中,村里很静,只有几只看家的狗在吠着,虽然是叫声,但也平添了乡村的几分宁静。老马第一次贴着良家女人的身子,第一次享受着良家女人给她带来的快乐,虽然他已年过半百,但那活儿还是像年轻时干得一样起劲,兴奋,有快感。那夜,老马睡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美美的觉,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翠妞又重新有了家,有了男人的疼,男人的爱,她不再感到那么无助,不再有那种绝望的感觉。可是每到杜鹃花开的时候,她总是能想起远在天堂的老三,每每想到他,她总会落下晶莹的泪珠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杜鹃花上。老马知道翠妞还在惦记着老三,所以每到老三的忌日,老马就会带着翠妞和俩孩子去祭拜老三。老马会给老三磕头,非常响的三个头,这是老马对老三的感谢,也是对老三的尊重,感谢老三给他一个家,尊重他的死亡。

不知怎么的,每到老三的忌日的时候,山上的杜鹃花开得异常的红,像血一样,四溅在天地间,老马和翠妞都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就没有过多的想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上的杜鹃花开了又落,翠妞的俩孩子都长大了,一个闺女嫁到了隔壁村,有了自己的家。儿子在镇上读高中,老马和翠妞在这期间也生了一个儿子,现在也已经八九岁了。儿子出生的时候,山上的杜鹃花开得艳丽,通红通红的,似乎满山都沾了儿子的喜气,红的温暖,红的热手。老马已经是六十岁的老头子了,整天围着孩子转,每天乐不可支,他的样子似乎要比没有跟翠妞在一起之前要年轻了许多,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而且还像杜鹃花一样嫣红,像个壮小伙,农活也越干越起劲。他们一家日子过得不愠不火,不紧不松,但还算幸福,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后来的一天晌午,太阳正烈,烧得大地热腾腾的,山上的杜鹃花的叶子都给太阳烧蔫了。有一辆警车从远方的杜鹃花里慢慢驶过来,村里人在村里没见过警车,都觉得稀奇,村民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头,跟着警车走了,警车开得不快,但从远处看,警车已经老长老长了,后面跟着的全是看热闹看稀奇的村民,民警从倒车镜中看到这么多的村民跟着,停下了车让村民散去,不要跟着。一村民接过话茬说:俺们在村里看到最多的是灵车,俺们就是来看看警车长啥样的,就是来看看热闹的。村民一阵哄笑。村民也在猜测着这警车会驶向谁家,但是没有一个村民问民警,似乎民警像老虎一样,他们不敢问,只是跟在警车后面。后来警车驶到老马家,也就是原来的老三家的门口,停下了,把老马和翠妞带上了警车,油门一踩,一股烟尘泛起,慢慢地消失在杜鹃花丛中了。

第二天早晨,老马和翠妞回来了,脸上都多了一点惊恐和诧异,老马更是连抽了几包烟,翠妞更是坐在床沿上半日不语,房间里只是沉默,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街坊邻居都被挡在了门外,后山上的杜鹃花的香味飘进了屋里来,似乎也失去了它那诱人的魅力,屋内依旧只是沉默。时间却像是静止了的,很凝重,从香烟了散出的烟雾像云一样悬在房间内,窒息般的闷。

最终老马打破了沉默,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翠妞说:“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老马依旧抽着香烟,脸上的诧异一点也没有褪去,说:“我怕你受不了,无论你要不要我陪你去,我都去。”翠妞没有应声,又回到了沉默中去了。

后来,村里人才知道,老三原来没死,他因为要工钱没讨到而被打,回到宿舍和李玉又争吵了起来,最后把李玉给杀了,逃了。一个人过着逃亡的没有家的生活,到最后终于抵不住心理上的压力,向派出所自首了,后来法院判他死刑,所以后来警车才会出现在村里。

再后来,老三被执行了死刑,老马夫妇给他风光大葬,虽然他是个杀人犯,但是老马每年依旧会在老三的忌日给他磕三个头。后来,又听说,老三逃亡的时候,都是躲在有杜鹃花的山里的,他说:有杜鹃花的地方,有家的感觉。

老三被执行死刑那天,山上的杜鹃花开得很红很红,像血,流了满山。

 

像风吹过的青草地

广西民族大学  肖育荣

(1)

我坐在木长椅上对西西说着今天家里发生的那场战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和得仿佛要飘起来,四周橘黄色的日光让我感到平静,我将手指抠在身下的椅子上,年久失修的木框被我轻易剥掉一块漆皮,露出里面浅色的木芯。

这个时候阳光还没有全部收拾干净,然而太阳已经迫不及待要沉落。阳光从林荫路的尽头漫过来,如水一样将我覆盖。我的长发被包裹在温暖的阳光里,我被包裹在我的长发里,我现在不觉得冷了。

长久以来,被汗湿的发黏在身上一样与我紧密贴合的冰冷感在这一刻不复存在,我盯着西西的眼睛,感到无比平静。

这一刻我是多么平静。

(2)

丝丝喜欢校外那条少有人走的林荫路。每天放学她都会拉着我去那里的长椅上坐坐。

她今天又和我说起她的爸爸妈妈,说起她家仿佛从未停止的战争。我看着她浅色的唇开开合合,纤细的脖颈埋在漆黑的长发里,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折断。

她说起她妈妈尖利的嗓音,她说起她爸爸狂怒的吼叫。她的神色是平静的,甚至还带着清浅的笑意。她黑丝绒一样泛着天真神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望进去干净如新,不带一丝杂质。

我看不懂。

手边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一直在轻微抖动,我知道那是妈妈催我回家的电

话。我握住手机,它抖动的幅度小而清晰,在我的手心如同花朵在不停绽放。

我抬眼看着丝丝。夕阳将她整个人镀上温暖的橘黄,成功掩盖了她苍白的脸色。她安静地述诉着,长长的黑发如同瀑布一样铺在她身上,她细瘦的身体仿佛要被淹没在那一袭漆黑里。

将手按在接听键上,还未用力,丝丝转过脸来。

“西西。”

“嗯?”我抬起头,将手机盖在腿上,视线里丝丝的脸逆着光看不真切。

她凑过来,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子,她的眼睛天真而疑惑。

“西西,你告诉我,家是什么样子?”

(3)

今天早上我缩在阁楼上听见脚底下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我闭着眼,将头缩在被子里,仿佛听到水在地板上欢快流淌时唱出的自由的歌声。这歌声被女人尖利的叫喊截断,我听到天花板与叫喊声共振的哀鸣。

“离婚!我要和你离婚!”

尖叫声、痛苦的嘶吼、呜咽的声音······我闻见被子上昨晚我洗过澡后沐浴露的香味沁了出来。

我什么也想不到,脑子里是雾茫茫一片纯白。

他们的争吵,仿佛与我无关。

我一直等待,等待着一切平静。我起身下楼,沿着折回的楼梯向下,果然在地板上看见了那只破碎的玻璃杯。

现在它已经不是一只玻璃杯,它是一地碎去的垃圾。

妈妈捂着流血的手臂坐在地上哭泣,她染过的金黄的发像一堆破败的丝线堆在她的头顶。她或许在争吵前一刻仍思考着出门去逛街,所以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还穿了绛红色的裙子。不过现在她的眼妆已经花掉了,让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我听不清楚那一刻在我心里泛开的情绪是不是该叫做同情。我同情眼前这个女人,如果她不曾嫁给爸爸,或许她仍旧会是直着优美的脖颈,如同天鹅般高

贵的女子。当然,如果她没有嫁给爸爸,这世界上也不会有我了。

同情致使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扶起她委顿的身子,我以为她会为我这异于平时的懂事而欢喜。

我仍旧是错了。就算她再怎样狼狈,她骨子依旧是高贵骄傲的。

她推开了我。

碎玻璃扎在手上有尖锐的痛感,我伏在地上,不敢委屈不敢哭泣。

没有人会来迁就我的委屈,没有人会哄着我不让我哭泣。

我看到殷红的液体在手掌上开出细小的花朵,那样美丽的颜色,像远去的女人鲜艳的裙摆。

(4)

 

我将丝丝带回了家,在她问过我那个问题之后。

她看起来很拘谨,小小的身体缩在椅子上,红着脸偷偷打量我简陋的家。

我知道我的家境不如丝丝,她家有很高很大的别墅,有开满郁金香的园子,还有我永远也不会使用的智能门铃。

我不嫉妒,我只是羡慕。

丝丝的爸爸妈妈感情不睦这我早就知道,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拥有那么好的房子,却不好好的生活。

妈妈系着围裙把我拉进厨房,问我丝丝爱吃些什么。我怔在原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坐到丝丝身边,看着她低头自语着什么。长长的发垂下来掩住她大半张脸,她垂着双目,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仔细看她,发现自己并不懂这个以好朋友的身份存在于我生命的女孩。

她的身上如同盈满大雾,她哀伤又凄凉的目光偶尔穿过白茫茫一片的遮蔽投到我身上,而我并不知晓她究竟在难过些什么。

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对她的世界一无所知。

老实说我讨厌这样的不确定。

吃过晚饭后丝丝还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她敛着眉眼安静的如同温顺的小动物,她的书包就挂在她的手边,但她白皙的手一动不动。

“西西,我可以留下来么?”她最终这样对我说,“我现在感到很温暖,家原来是这样的,很温暖的,像风吹过的青草地。”

像风吹过的青草地。她又在说着我听不懂的比喻。

(5)

家原来是这样的。

我躺在西西的大床上,我身侧的西西睡得很沉均匀的呼吸微不可闻,这让夜色里漆黑的房间显得寂寞又安静。

窗外延绵着黑色的山峦,隐隐还可以看出蓝黑色的天际,今晚的月光暗淡无光。

西西的脸在这样暗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一个浅浅的轮廓,我握着她温软的手,胸口有无数破碎的风。

西西,她是多么善良可爱的一个女孩。她有着用不完的活力,最让我羡慕的是,她有这样温暖的一个家。

与我所拥有的冷硬的家不同,或许从这一刻我才真实明白做为家的含义。家,它不是囚笼,它是港湾。

要有爱,才有家。

我想起家里那栋纯白的别墅,它多么美,朝起的晨光从它身后笼罩,它全身披上灿金的霞。园子里开得正盛的蔷薇花,还有喷泉水池里游弋的鱼。它们华丽却冰冷,单薄的不带一丝生气。

我闭上眼,看到女人盛着简单居家的发髻,围着干净的围裙围着灶台打转,她的手指拖着洁白的盘子。男人趿着棉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的女儿,作为我最好的朋友的西西,她倚在沙发后,靠着男人说学校里发生的事。

这样的场景,我默默看着,却无法融入。

那是她的家,她的爸爸她的妈妈。我的家,我的家······原来我没有家。

细小的渴望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将我包裹,我想要在这里就这样待下去,就这样看下去,任家的气息中将我熏暖。

我从来没有这样暖过。

像风吹青草地,微暖的风,轻轻拨弄着青葱的草。草弓起身子,一波一波的暖从它身上抚过,让它战栗,让它欢喜。

可是风是匆匆的,风不属于这一片草地。风是抓不住的,它瞬息万变,下一刻就要离开。

我看着西西踌躇着不忍让我离开的模样,脑子里有什么绷得紧紧的,又缓慢地爆裂。

我不想离开,我想要更多的温暖,更多的家的气息。我怕我一走出那道木门,我又坠入寒冬里。

让我永久感受这来自家的温暖,不要离开。

我多么想要一个温暖的,盈满着爱的家。

让我留下。

(6)

我睁开眼的时候丝丝已经起床了,浴室里传来细微的水声。

“丝丝。”我坐起来,脑子混混沌沌的。

“丝丝?”并没有听到回应,我赤着脚走到浴室,浴室的门关着,细微的水声持续不断。

我旋开门,丝丝坐在洗漱池的旁边,左手浸在放满水的池里。

水声原来是从水龙头里发出的,细小的水柱如同透明的细线,缓缓注入池中,水从池的边缘溢出来,整个浴室湿漉漉的,散发着来自水的味道。

丝丝就坐在满室的水里,长长的黑发纠缠着将她包裹,她垂着头,嘴角轻浅一丝笑意。

她还穿着我的白睡衣,露出的手臂肤色白得几乎与我的睡衣融为一体。她的

右手边,摆着原本应该在她书包里静静沉睡的,细长的美工刀。

暗红色的干涸的液体沿着刀刃将刀身裹住,我看着她漆黑如夜色的长发,眼前的黑色一直不停扩大,直至占据我的视线,将我窒息。

水声还在响。

(7)

我将永远留在这里。

合美村的田埂

                                     广西民族大学 黄银梨

陆小篱时常听到村口卖香蕉的老爷爷说,我们合美村是那林县第一个铺上水泥路的村子,当倒上最后一车水泥时,从村头到村尾各家各户都燃起了响炮,听说还把老王家刚出生的小猫吓死了呢!

这时的陆小篱,六岁。她每次听老爷爷这么说的时候,只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老爷爷的眼睛要瞪这么大,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只因为害怕那只死猫。

不过,陆小篱就是听的时候会想想,其他时间她要帮妈妈登记一串一串很长的数字。她的数学成绩是合美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名。

但她不知道在记什么,只是知道1、2、3、4这些数字可以给她带来好多软糖,有玉米味的、草莓味的……

陆小篱曾经以为,这就是她的一切:铺着水泥路的合美村。卖香蕉的老爷爷,整天都在和数字打交道的妈妈,以及那只她没有见过的死猫。

她从来没有想过,后来她会有一个爸爸,后来她也会长大。

这些想法出现在她五年级一篇以《家》为题的作文里。可是,那个合美村第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老师把陆小篱拉到办公室,关上门,指着陆小篱的脑袋瓜,小声却刺耳地说:“陆小篱,你有了爸爸是件好事,你不能说你从来没想过会有

爸爸。这样作文会显得没有感情,就不会拿到高分,就不会考上重点初中,记住了吗?”

“可是,我没有写我不爱我的爸爸呀!”

……

这些故事的插曲被零零散散的一字一句写下来,平平实实,微微酸痛。

陆小篱坚信着自己真的没有想过会有爸爸,六岁之前的白天黑夜,教她换洗衣服的只有她妈妈。尽管合美村很多女人经常冲着陆小篱说:“哎哟,陆小篱呀,你别这么勤快地记数啦!何细凤又不是你妈妈,你真正的妈妈早就……”

每次都在这时候,陆小篱的妈妈(也就是何细凤)就会出现,大声呵斥那些黄牙齿的女人。于是,陆小篱便认定,何细凤肯定是她妈妈!因为只有妈妈才会护着她。

所以,真的没有爸爸。

风吹草动。风不吹,要有人去碰它,草就会动了。陆小篱的六岁半,被人碰了,摇晃不安。

何细凤带回一个男人,说:“小篱,快过来叫爸爸!”

那天的午后,太阳仿佛生气一般,像是要吞灭陆小篱的心脏。后来,陆小篱发现自己的作文里最喜欢用夸张。

爸爸。陆小篱第一次使用这个词,她的小脸涨红了。或许太阳真的太大了吧!

陆小篱的妈妈管那个男人叫李丁,有时心情好一些叫丁哥或丁丁。

陆小篱有时会想,为什么我不能像妈妈一样叫他呢?

李丁管陆小篱叫宝贝。

“宝贝,爸爸给你买了玉米味软糖”、

“宝贝,爸爸给你买了一条花裙子,快来试试”、

“宝贝,……”

李丁对小篱好,小篱便也是欢喜的。

“你对我好,我便一生认定你了,我不会后悔!”很多年以后,陆小篱这样

对李丁说。

小日子过呀过,合美村还是合美村,陆小篱还是那个喜欢咧痛了嘴笑的陆小篱。

只是,村里的水泥路越来越烂了。这是村口卖香蕉的老爷爷的话。村里人头发越来越黄了,像极了那个训斥陆小篱的女老师的栗色头发,这是陆小篱的想法。

没有人再跑来和陆小篱说,何细凤不是你妈妈。陆小篱怎么说也是自顾自欢喜的。

陆小篱六年级时,刚好十一岁。她觉得她长大了,这让她既兴奋又害怕。至于兴奋什么害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合美村的路真是破损不堪了,合美村的人也是变得愈发匆忙了。

有一天,陆小篱跑去田里,想拔一束水稻。因为自然课老师布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作业——每个同学都要去数一株水稻一共有多少粒谷子。

那天,太阳没有要吞灭陆小篱的意思。她走走跳跳,跑跑唱唱,好不欢喜!

当她走到自己家的田埂边时,忽然发现了她的爸爸——李丁。他躺在田埂上,左手腕上绑着一根橡皮条,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针管。陆小篱吓得拔腿就跑,她以为她爸爸中暑死了!她要跑回去找她妈妈。

陆小篱跑呀跑呀,怎么总是跑不到家呢!?她既害怕又懊恼不已。她跑错道了,又来到了莫一他们家的田埂边。

很久以后,陆小篱终于到家了,直找何细凤:“妈妈,妈妈!我爸他躺在田埂上死了!他手上拿着好大好大的针管!妈妈,你快去救他吧!”

何细凤赶紧把小篱的嘴巴捂上,抱住她颤抖不止的小身子,“好好,小篱乖啊,爸爸没死,爸爸没死!妈妈去救他,妈妈去救他……”

那天傍晚,何细凤把李丁找回家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和以前一样,吃饭,冲凉,坐在门口前乘凉。

李丁还是叫陆小篱,宝贝。

陆小篱真的很佩服妈妈,她竟然把爸爸救活了!

过了两天,陆小篱又去了田埂边;她还没完成自然课作业呢!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又看到她爸爸了;他手上还是握着针管。

惊慌之中,她拔了一株水稻,便撒腿往回跑了。她害怕极了,手心都捏出了汗!

她突然想去莫一家的田埂上坐一坐,顺便数数这一株水稻上到底长了多少粒谷子。当她数到一半时,突然看到莫一的爸爸打着哈欠,流着鼻涕,朝田埂这边走来。陆小篱连忙躲了起来。莫一的爸爸平时就很凶,今天这样流着鼻涕更吓人!

陆小篱偷偷地看见莫一的爸爸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大针管,跟她爸爸手里握着的一样。小篱顿时被吓得颤抖不已!这时,莫一的妈妈急冲冲地跑过来,朝莫一的爸爸踢了一脚,小声骂道:“你干嘛不死了算了,让我们母子这么遭罪?都告诉你这白面粉碰不得,碰不得!你偏不听,你去死了算了!”

陆小篱被吓了,只是被吓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莫一的爸爸和自己的爸爸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莫一的妈妈要叫莫一的爸爸去死!

但是,陆小篱不敢问她妈妈,更不敢问她爸爸。

合美村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每家每户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这是时间的把戏,它能让一切都变化!

村口卖香蕉的老爷爷死了,合美村的水泥路彻底变成了泥土路。陆小篱经常在田埂上看到拿着或插着针管的人,她不再害怕了。

只是,陆小篱的妈妈愈发年迈,她不再记数了,转而帮村口的杂货店搬运货物。她的爸爸呢,则越来越消瘦;可是,他依然喊陆小篱作宝贝。

陆小篱一天一天成长,考上了重点初中。合美村也一天一天在变化,陆小篱经常在那林县的街道上听到人们叫它:白面村。

陆小篱笆没有抱怨,她也不能抱怨。她能做的,只是每次回到家,都开口叫声爸爸妈妈。

时代改革变化,农村与城市之间接轨时,接得好便建设新农村奔小康,接得不好便染黄头发,染了心肠!

陆小篱的合美村被侵袭得破损不堪!

爸爸妈妈从小到大从未提及白面粉,也从未吵架,更从未告诉陆小篱,为什么爸爸姓李,妈妈姓何,她姓陆。

可就像多年以后陆小篱说的,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们对我好,我便认定了,一生一世不后悔,你们一生一世都是我的爸爸妈妈。

李丁不沾毒了,何细凤自己开了一间货铺,陆小篱上了大学。时间,你伤害不了任何人!

陆小篱大学毕业有一个梦想,想办法重修合美村的水泥路;最好再建一所合美图书馆。

这是村口卖香蕉的老爷爷临死前一天叮嘱陆小篱的,没有人知道。

寄命树

                                     广西民族大学  潘彩琳

在碧绿碧绿的青螺山下,环绕着一条碧绿碧绿的清水河,在河水绕过山脚冲积出的一片生机勃勃的沙洲上,坐落着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小村庄的本家姓只有两个,故名杨李村。五十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我的父亲杨海降生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小村庄。

   奶奶生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父亲排行老四,他的后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出生后得了肺炎,总是发烧感冒不断。那时一来因为家境贫困,二来村里迷信尚余,奶奶抱着五个月大是父亲去“问仙”,对于一些神巫之术,中国的农村是普遍存在的,尤其在那个时代。村里最有名望的六神婆给了奶奶一条仙示:这孩子是个“飘碌”命,不好养,寄命吧。

至于“飘碌命”是什么,我实在无法理解,但”寄命“这一风俗我倒是知道一些。所谓的寄命是针对一些出生后不大顺利的娃娃,例如我的父亲,神婆们称

之为“命不够硬的孩子”,为们他找一个“养母”,把命寄养在这个“养母”家,所以也叫“寄母”。这些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

   于是父亲的“寄母”便是村头清河边的一棵百年大樟树。那棵树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长得极丑,因为河岸高出河床许多,那棵树是沿着一些黑呼呼的雨水,蚁虫特别的多。

   因为“寄母”是一棵丑陋的樟树,懂事后的父亲不少受到小伙伴们的嘲笑。有一次,父亲还因为那棵树跟人打得头破血流,原因是一个李家的胖小子跳到树上叫嚣:“李海,我踩到你娘身上啦!”周围的小孩跟着哄笑,气极的父亲冲上去打了他一拳,结果两人扭到了地上,最后以父亲撞破了额头且磕掉一颗门牙宣告结束。狼狈的父亲回到家中不但没有招来奶奶的呵护,反倒多吃了一顿棍子,奶奶边打边骂:“我让你打架!我让你打架!”父亲的对奶奶的怨念,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积累的吧。

   那时父亲恨极了那棵树,也恨极了那个嘲笑的小胖子,更是怨极了为他找那棵树寄命的奶奶。所以每年的一月十五去拜求那棵樟树时,父亲要么不去,要么去了苦着脸什么也不做。

   因为家里的孩子多,父亲几乎没有得到爷爷奶奶的什么宠爱。爷爷奶奶领着父亲的三个姐姐忙于田间地头,照看弟弟妹妹的任务自然落到父亲的身上。然而父亲毕竟是个孩子,尤其还是那个顽皮爱玩的男孩子阶段。一个夏天的午后,父亲将三个弟弟妹妹领到清水河边便自顾扎到水里游泳凉快去了。他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那时只有两岁,叔叔因为无人看顾失足落入河中差点溺水而亡。奶奶知道后又是二话不说抽了父亲一顿,抽得父亲胳膊上、小腿上全是红红的条印子。

   奶奶年轻时是个粗暴脾气,她教育孩子的方式除了吼基本就靠打,她似乎扮演的是一个父亲的角色而不是母亲的角色。父亲畏惧她,姨妈姑姑们也畏惧她,只有最小的叔叔受到了她的偏爱跟她比较亲近。

而奶奶只有每年去拜树的时候才会特别“关注”父亲,她会让父亲穿上最好

的衣服,挎着个装祭品的篮子,把倔强的父亲生拉硬拽到村头去。奶奶点香鞠躬的时候特别的虔诚,一改平时“悍妇”的形象。也就这个时候她的脾气出奇地好,即使父亲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也不会动怒。父亲只有一次他转身要溜的时候,听到了奶奶一声低低的叹气声。

   父亲在奶奶的打骂声中长大,也在奶奶的打骂声中飞远。父亲在城里工作结婚后,奶奶依旧留在在老家,爷爷去世后她跟叔叔婶婶一起住。父亲和奶奶的关系,在我的记忆中,总是那样不咸不淡的,像白开水一样。

2011年的秋天,父亲因胃癌住进了医院。已经八十多岁的奶奶千里迢迢从老家赶过来,望着病床上苍白虚弱的父亲,奶奶一个趔趄,喃喃说了一句:“不是寄过命了么……”说完老泪纵横。父亲把脸别了过去,我哽咽着扶奶奶坐下。父亲临终前告诉我,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看见奶奶哭。

父亲是今年春天的时候走的。奶奶在葬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的遗像,最后直直晕了过去,我们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医院时,叔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红着眼说:“妈其实很疼大哥的。”

奶奶被接回老家后,几乎是不吃不喝了三天,每天都是一言不发地坐到村头的那棵大樟树下面,叔叔从老家打电话来求助我母亲说:“大嫂,你劝劝妈吧!”

母亲第二天就拉上我回老家,母亲只对奶奶说了一句话:“妈,这个家还在……”

是的,这个家还在,就像村头的那棵寄托奶奶这辈子最大心愿的大樟树一样,奶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爱着我的父亲,想必成家后的父亲是渐渐明白了的,也许有什么遗憾,然而这个遗憾,我会去替父亲弥补。

                                         河池学院  桂思月

七月,我把一生的泪都流干了,当红棺轻盖的那刻,我知道,将是永远的别离!黑夜缺月,零星,寂风,我背着整个世界如幽灵漂移,这鬼魅的小路多么静!是看不到的尽头,等不到的黎明。我忽闻,马蹄灯泛着微微的光,若隐若现;我追逐,银蓝火燃着熊熊的焰,忽即忽离。我看见,一副似似树成伫的身,我感觉一只似水流痕的手;是那个躺在靠椅上安详入睡的老人?桌上的苦丁茶已凄凄……此时呵,正唤着我的乳名!还记得那件军大衣褴褛,还记得那双秋色鞋泥泞。滂沱的心雨落了一地,回神过来就倏地不见了你,只留下忽闪的灯和夏虫哭红的眼睛。多么想,像儿时那样,牵着你的衣角,睡在你的陈年旧事里。奢望啊,我早已不你身体的温度,心的频率,呼吸的声音,我仅拥有无法融化的冰——血凝!

春暖花开的时候你会回来吗?现在过得好吧?不管是孤身一人还是身处人群,我都为你留了位置,就坐在我身旁吧,跟你说说,今生点滴的日子,还有,来世我的名字。

月光挫得我脸惨白,要将我的皮肉劈开,骨也抽离,最后一身臭腥的血淋淋儿。

我挣扎寻找回家的路亦或者你住的空中楼阁,无奈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拽着,动弹不得,快要窒息……

五彩的气泡浮在空中,越飘越远……

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全国各地举办的各类文化艺术展览吸引众多观众观展,文博馆里人气满满。

猛地睁开眼,枕上有泪?露?超越时空的一切生物在低语:“我回来了。”这是天神赋予的权利?

起身,窗外的阳光爬上我的背脊,它在屋里——我们的家,跳起圆舞曲。

 

 

 

迷城北望

广西民族大学  梁  丹

我忘记了许多事,甚至我旧时的样貌。醒来时我身在草庐,是采药的老农在水边捡到了满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我。

我忘了事,却不是因为痴了傻了失忆了,只因为年岁太长往事又太凄惨。

但是有两件事,我怎么试图抹去记忆也总是徒劳,是谁说,刻意忘记就是一遍遍残忍的铭记。

有些事,不动不扰,却早已刻骨铭心。

 

我是一个将军,弃城自绝洛水,抛弃了得胜归家的军队,辜负了苦等数月的家人。只因战乱中失了左眼和右臂,我没有勇气再回城,没有哪一次的胜利让我如此恐慌,他们敬为战神的将军,成了一个瞎眼独臂的废人。

就让这个传奇在我消失的同时永远成为传奇。况且我本就手沾鲜血无数,堪堪报应。

可惜苍天厌弃,我已丢盔弃甲心蒙死念,它仍不收了我的残生。

我想起以前送葬时,身披稿素的人总是哀声而泣,却不知,死是最有福气的解脱。

我命中带煞,天生无福,连死都没有资格。于是便在这偏远的南边苟活于世。

我不知在洛水上漂泊了多久,不知道醒来时旧梦已空,从此南北两隔。

孤身异客,伶仃形影,家山成北望。

难怪庄子鼓盆而歌。

我心中像被绣花的针猛然扎中。庄子鼓盆而歌是为亡妻。

皇帝为我行了国丧,亲追封护国公,我站在这南方边城看着士兵还乡的喜悦和那在风中不断翻飞的白绫。心中像长廊刮过烈风。

在帝都,我的过往,必已成了坟冢,成了一座令人朝拜的墓碑。 

皇朝子民却不知道他们在用最彰显英勇的圣礼歌颂祭奠着一个怯弱向死远地苟生的人。

我突然悲凉地想,不知我的妻是否也会在我的墓前鼓盆而歌?

我记得的另一件事,就是出征前我休了我的妻。

一纸离合,亲毁了我的前尘。红颜未老思先断,只余孤影长恨生。

我并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我曾是一个好夫君,更是一个负心汉。我残忍地休弃了相伴数年的妻,只为与另一个女子齐眉举案宿栖双飞。

我记得她自后门归家的那日,眼中已没有了眼泪,只余深深的无望和忧伤。我心中焦疼,她默默而出,单薄纤细的背影仿佛要消失在这暖雾中,昔时画眉爱侣,如今陌路生人。我甚至把心中的愧疚当成了悔意。终是忍不住叫住她,却不敢再唤她闺名,只悻悻说:你我皆还年轻,你……总会再有真心待你的人。

她身形微滞,却毫无反应,我也只默然。我又将十里红妆迎娶另一个我爱的女子,满目红妆里却是她形单影只离开府中的素白背影。就像她彻底离开我的生命。

然而还没来得及披上喜服看另一位凤冠霞帔,边关告急,披甲亲征。

那日誓师又是满城欢送,爹娘相扶,拭泪叮嘱,新人在侧,诉情依依,承诺等我得胜完成婚礼。

我本该无限欣喜意气满云,却突然想起每次出征前为我热水熬汤缝衣纳鞋的温婉倩影,举目四望,全城错落人潮里却再也找不到那一抹凝视我的素白衣裙的主人。

暖日回忆,尘埃落定。

难怪人常说自古男儿多薄幸,怀拥白芍,念想红药,折的红药,却又心心念念白芍的点滴美丽。

以前出征她总会撒娇盼我早归,烽火三月家书万金,她只寄来一方素白丝帕,却足叫我在朔风若凉的边关感到心底蕴热。

不写情辞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相思。

请君仔细翻覆看。

横也思来竖也思。

他们少年相识,相爱相知,她满满温情,他岂会不懂。

以前总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而今当真唏嘘不已。两个人约定了天长地久,有一个人却做不到坚贞不渝。

彼时她说我在家等你,等成望夫石,他说我可不忍心你变成忘夫石。

今日方知,他早已不配让她等成望夫石。

击鼓其堂,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可惜家山北望,我再也做不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更何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谁说,誓和言,都是有口无心。何况我是一个无耻的背弃者。隐姓埋名,我早已没有了家。

 

日子一日日归于平静,我却碾转听到北方传来的旧府变故的消息。

自我不在,家中虽得黄思抚恤,到底名存实无。爹娘本就年事已高,大哥二哥英年早逝留下家中孤儿寡母,如今我的离开,必是惹了二老伤心。我未能承欢膝下,以往长年出征,亦没能让他们享受饴弄子孙之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当真愧对双亲。

然而今日,焦心如焚,可现在这等面目,有家却不可归。

城中讣示,阿爹离世了。

我如遭五雷轰顶,幼时他是我世上认为最顶天立地的偶像,年长后我亦父亦友的良师。

我长久的跪在向着北边的山上,泪水流了下来,至亲离世,我却不能披麻戴孝事奉灵前,只能长跪山冈不拭男儿血泪。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痛,有家无归是伤怀。

或许从逃生向死沉河自绝那一刻,我便做了孽子。

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既然选择了离开,怎能自苦孤寂。

抛头颅兮热血泪,懦夫怯种无家依。

离群孤雁,往生当弃。

可我终究做不到。

我还是随着商船回了帝都,我是单眼独臂的怪人,面目已非。呆在舱下添柴烧水,只盼回到北地,不奢靠近,只远远望一眼家中。

船上飘来歌伶清越哀婉的歌声,“我是那……蛟……困了浅滩……”,“家中呀北望……”

不知是不是歌声滤了水传来,朦胧哀绝,如噩梦缠绕却叫人不愿苏醒。似乎在唱《四郎探母》,没一会却又是书生与佳人的依依靡靡的侬音软语。

徒惹人怅然。

水程再长我也终是回到了帝都。本以为永生不见后会无期,却忽而归至。

庭前依旧桃花纷飞,却难掩昔日荣光与今朝颓败。人丁稀少,甚至路上我听说那誓要胜归完婚的新人早已嫁作他人妇。

世事难料,何况是那么久的前尘。我负了他人,必也有另一个他人负我。不奢望谁人永远坚贞。

苏武牧羊,十九载亦只等回旧约成空。

我站在对面的街边,望着府中。某楼里亦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昔日护国公府中的颓败。

家要散了么?我心灰意冷地望着对面颓败却一尘不染的家门。

门终究是开了,我甚至有一瞬间想到逃逸。我看到阿娘斑白的头发和已见佝偻老迈的身影。

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我看到侄女手中提着祭品,原来今日是祭奠亲人的节气。

我悄然起身,远近得宜的跟着阿娘。她们行的缓慢,仿佛在等着谁的身影。

耳边是家中落锁的清声,一道素白的身影自我身边急步向前搀扶住阿娘。接着便是温婉熟悉的声音:“娘,你慢些走,我来搀您。”

我心中一震,像是晴天听到霹雳。是妻的声音。

这一回,足以热泪盈眶,百转千回。

我有家,只因她的坚贞不渝。

我却失了再跟上去的勇气。

 

 

一生痴绝处  无梦不徽州

                                 玉林师范学院  卢耀林

古人有句俗话说“前世不修,生在徽州”。这本是用来形容徽州古时地狭山多,交通不便,大量的青年只能翻山越岭外出经商,一生之中只有老死的时候才能回乡,所以只有前世作恶的人才会生在徽州。可我不这么认为,本就不信那溯世轮回的说法,更何况如今生在徽州,我只觉得是万分幸运的。

我的家乡是在黄山脚下、新安江畔的一个县城,很小,人口只有九万多。可是却保留有古徽州时最淳朴的民风。

小时候,我是在外婆家住的。因为外公年轻时在小镇上很有一番作为,所以在当地很有声望,连带我也跟着“沾光”。左邻右舍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叫上我;见了面也会亲切地问候阿公;好长时间不见了,有会比着我的身高说“又高了,长大肯定是个好姑娘”之类的话语。我记得隔壁剃头店“秃头”的李子大叔,桥头车站里边的司机张哥哥,还有杂货店的李爷爷。

关于杂货店我还闹过不少笑话。有一次我跟母亲说要去买糖吃,母亲因为手头没空就让我自个儿拿钱去买,说拿张最小的。我哪里认得什么最小的钱,就拿了一张“大红皮”,去到李爷爷那里,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钱往桌上一拍,特豪气

地说我要买糖。还记得李爷爷愣了好久才说道:“好丫头,谁给你这么大的钱啊”,说罢抓了一把糖放我兜里然后抱着我小跑着上我家告诉母亲去了。这件事后来在外婆家那边“广为流传”,以至于人们看见我都会开玩笑着“丫头又揣着一百大洋阔气去哩”云云,我则报之以讪笑。

人们都说“徽商重利轻别离”,我却不太认同。如果重利,李爷爷大可收下我的钱,然后给我大把的糖果,而不必告诉母亲。可是他没有,或许这样有些以偏概全,但是我相信五、六百年的徽商精神我们不会丢。古时徽商之所以遍天下,是因为徽州自然资源、生产资料的缺少,让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打拼。而出去的人总会抱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想法,抱着为子孙后代积累资产的想法,所以他们拼命赚钱,这恰是他们“重利”之所在。这在今天大多数的农民工身上都有所见。

既说到了“无徽不成商”,既说到了徽商传奇,我想徽州女人是个不可不谈的话题。现今的影视题材中不乏有她们贞洁烈女的形象出现,如《徽娘宛心》、《牌坊下的女人》等。在我看来,徽州女人是徽商传奇中最大的悲剧,也是谱写徽州五百年风雨历程的最重要所在。说她悲剧,是因为她是古徽州封建思想的牺牲品,一生之中的快乐时光不过新婚三日;说她重要,是因为若没有她们在故乡抚育子女赡养老人,何来徽商在外边的安心经营。她们所在的地方所在便是“家”之所在,使徽商在追求利益的时候不会迷失自我。正所谓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如今那一座座牌坊与那一个个土丘,又何尝不是他们相望相守的背影。

“一生痴绝处,无梦不徽州”,明代词人汤显祖曾为徽州留下这样的诗句。徽州就是这样让人又痴又梦的所在。它不似西北大漠那般黄沙漫天,让人豪气顿生;也不像江南水乡般小桥流水,让人倍感情长。它介于两者之间,亦刚亦柔,有堪比五岳的秀美黄山,也有颇具特色的徽派建筑。徽州的一切都如它的名字一样带有“徽”字印记,一样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它是“家”之所在。

家是什么。以前我并不懂。只以为父亲母亲在的地方才是家。而现在,当我

离开故乡踏上火车,处在异地的时候,我才知道,家是你心中最柔软的所在。哪怕你只是踏在那里的土地,你也能一瞬间卸下心中所有的防备,只因那里有你最熟悉的人,有你走过的街道,有你从小到大的所有印记。

徽州那些人、事、物都已在历史的车轮中沉淀,而那些还在时光中飞扬的东西,我们要继承并传承下去。生在徽州,我辈之人幸运之至也。

 

这么近  那么远

                                         梧州学院  李品率

初秋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桌前,一盏灯,一本书,无它。我很喜欢这样子的宁静,不经落叶,不经微风,一切只源于我能够安静地坐着,不再为那些纷纷扰扰而手足无措。

可是一宁静下来,我的心神却又不由自主了,此时,心绪被一些陌生的东西缠绕着,捆住了,连呼吸都困难。手捂着心口,推开窗,让风吹进来,渐渐地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我想,那是心疼吧。

曾记得几年前,孤身一人漂泊在那些自以为是心中向往的地方。每到一处,心里总是很欢畅。听着不同的声音,与不一样的面容错身。我很知足,而每到一处,我会央求别人为我拍一张相片,然后,在深夜的时候,写一封信,第二天便寄回去。这是我与她的约定,在我驻足一个地方的时候,,就写一封信,如果可以的话,再附上一张相片。开始的时候,写的都是一些游历,一些风俗趣闻。可渐渐的,关于游历的话,怎么也写不出来了,字里行间的思念越来越浓,我写的一切都烙上了思念的影子。我梦见了她神情的眼眸,醒来的时候,发现枕上湿了一大片。我忽然明白了三毛不顾一切地追求,不远千里。

我打电话对她说:“我想你了。”

她在那头泣不成声。她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她说,别回头,好好走下去。

我的心一下子被狠狠地拧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我在心里说。

接下来,我去了很多地方,背包里塞满了相片,我在每张相片的背后,用笔写上日期,我要回去的时候,一张张地给她看,给她说,外面的世界。

我曾经对人们所说的习惯的力量是无比巨大的,可是在这一段旅程的时间里,我变得习惯给她写一些东西,习惯等她的回信。她的信里总不表达一点想念,只是淡淡地说一些人,一些事。

“四月初的时候,姨过来对我说,要教我绣十字绣,她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太闲了。”

“窗帘被我换了,回来不要骂我哦,之前那块我洗好放在柜子里,要是你不喜欢,回来再换。”

“你妹妹好像谈恋爱了哦,她像极了以前的我,昨天她问我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办?”

那些细碎的画面,闪现在我的面前,我总能想象到她的表情。

有一段时候,我们之间的信很少,因为我在丽江的时候遇上了一些麻烦,我的钱包被偷,一个好心人提醒了我,我冲上去想要夺回来,可是没想到被那个扒手的同伙围着打了起来,我的身上被捅了一刀,痛得忍不了,还是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身上的伤口处理得很好,只是动不了。医生告诉我右手的食指折了,虎口都裂开了,一个月之内,右手不能用。我愣了一会儿,看着包着纱布的右手,叹了口气。

一个月之内,不能写信了。

其实躺在病床上一周后,我便回到了出租的屋里了。很讨厌医院的气氛,我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便是医院里血淋淋的生离死别。从小到大,经历的越多就越受不了,总是不忍心去听,去看。

休养的那段时间里,做的最多的就是发呆,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桌前,摆着一

本书,却不愿去看。我在心里不停地计划着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下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有的时候,恨不得自己马上好起来,接着去下一个地方。

因为,这是一个承诺啊。

去医院复检之后,我立即开始写信。右手握笔还是阵阵的疼,于是写的东西很少,匆忙地寄了回去。

三日后,收到了回信,寥寥几个字,也是表达安好。不过,心情竟好了起来。

当旅程进行到大半的时候,我已寄出43封信,每封信都有回信。

之后我开始了下一个地方,下一封信。

可是,忽然怎么的没有回信了?我以为她没有收到又写了另一封信,然后去下一个地方,总不能停下来的吧。

在第九封信杳无回音之后,我的心开始不安了起来,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呢?几天过去了,不安的情绪如洪水猛兽般淹没了我。在那个鸽灰色的黄昏,我收到了妹妹的一条短信:“嫂子病重了,快回来!”我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当即冲了出去,去机场,回去,快回去!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终于明白了。

回到家里时,母亲站在门口,沉重地颤抖地说:“你还回来,还懂得回来呀?”她挥手打了我一巴掌,又打了一巴掌,“你让人家等到什么时候,你······你这个不孝子!”母亲的话,如同雷击那般击打着我的防线,我沉着声沙哑地问:“她还好吗?”

母亲没有回答我,让出一个位让我进去。我浑浑噩噩地走进了我两年多没回的家,我的房间。

床前站着一个人,她回头说了声“哥”,然后走出了房间,我看见她满眼都是深深的失望。

床上的人儿在熟睡,脸色是那么苍白。我走到床前,蹲下,握着她的手,不曾想,她竟醒了,笑脸盈盈地看着我。“回来了啊。”那一声,那么轻,轻到一碰就碎。我面对她的淡然,泪水潸然而下。

她三年前,被一场车祸夺去双脚,哭了整整一天。她说,我没办法陪你走过

那些旅程了。我抱着她说,没事的,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

两年前,她和我秘密做了一个决定,我去为她搜集那些美丽。

一年前,她收到了我从各个地方寄回来的信。

今天,她这个样子,我还是没办法做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给她讲故事,一张相片一张相片地讲给她听,她就这么,微笑地看着我。

那一日,细雨。她还是去了。去前她握着我的手,嘴角在笑。

生离死别,总要经历一次无法忍受的痛,才能忍受一切吧。

总得有个人,才能算是家,我有她,我失去了她,她离开我,我和她,这么近,那么远。

总的有个人/才能算是家/她没了/家,也就没了/她若还在/家便还在/若我,能用满天繁星去换/换她回来/若我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我愿/换她回来

 

跳房子

                                     广西民族大学  许忠青

婴妹出嫁那天,我不在场。只是听村里的人们说,姑爷本分老实,待婴妹那是实在的好。况且家道还算殷实,还有三层高的小洋房,就是嫁得实在有些远了。可是我们都觉得婴妹终于获得幸福了。

   婴妹其实不叫“婴妹”,“婴妹”是乳名,因为婴妹声音尖细微弱如婴儿的啼声,由此在四方八邻唤开了。

   那个季节,大山里飘着浓重的稻花香,人们脸上都挂着微笑,想象着世界上漆上一片金黄。那个季节河水也满涨了,池洼里的小鱼儿钻出半个头,大口大口地吸气,那个季节,烈日也特别长,长得叫人失望。

那天,小婴妹和伙伴们跳房子,额头上挂满了汗珠,汗流像小溪流过婴妹深陷的眼窝。婴妹的眼窝深得好似一口水井,装得进许多汗珠。

   “婴妹哩”“婴妹”“婴妹”......婴妹的二婶急促地唤着婴妹。婴妹一跃跳出“房子”。自豪地回头寻望二婶。婴妹的二婶一道力抓过婴妹的胳膊一边往家拉,一边说:“婴妹,你爹没了,快跟我回家。”那一秒,我看到婴妹蹙一下眉,我感觉婴妹额头的汗珠又流进眼窝子里了。她努力睁开眼睛,却越让眼睛凹陷下去。

  婴妹的爹是躺在长椅子上走的,后来听长一辈的说是脑冲血。那时我也还小,只记得婴妹许久许久不来跳房子了。而我们换了许多游戏,跳房子已不再受孩子们的追捧了。

  婴妹的父亲一去世,婴妹一家的生活开始变得落迫,婴妹的母亲被族人认定为克夫克子。那时,婴妹的母亲却十分坚定的留下来,没有选择改嫁。然而,为了养活一对儿女,婴妹的母亲不得不背井离乡南下打工,常年回不了家。人们议论的焦点也由婴妹母亲的不详慢慢变成感叹这一儿一女活得像无父无母无家。

  婴妹终于辍学了,尾随着他大哥离开校园。大山里的孩子初中毕业就辍学,本来就是惯例,婴妹当然也不能例外。其实婴妹还是开心的。毕业意味着婴妹可以去寻找母亲和大哥,也意味着不用再卑微地接受邻里们的怜悯目光了。

  那一晚是冬夜,山夜里的风尖冻冰寒。婴妹突然来找我,我看见她面有悦色,寒风把她的两颊吹得透红透红的。婴妹喘着气递过来一张叠好的纸条。也不叫我打开,说:“二妮子,姐妹里你最小了,我明天去打工了,二姨帮我找好了工厂。也不知哪年子回来看你们,我走了。”婴妹轻细的音调萦绕在我耳边,我愣了许久神。缓过神时,她已不在身旁。我跑向火炉子里捧出一个大紫薯,边往外跑边叫唤她。但是,她的身影已被黑夜吞噬了。我只恍惚听着寒风中似乎掺杂着那一声声尖细的话语。

  有那么几年我都听不到婴妹尖细如针的声音了。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我听说婴妹和她母亲、大哥在同一个城市里安

定了下来,生活尽管清贫,却是很满足。直到听说婴妹嫁去了远方,还生了一个大闺女。我们都说婴妹的幸福终于来了。

  炎热的季节又到了,满世界的知了声回荡在大山里。我不知道再次听到婴妹尖锐的婴弱的声音时是她在哭号。婴妹的大哥因为脑癌年纪轻轻去世了。我第一次看见婴妹如此歇斯底里地哀号。那一个月,大山里回荡的都是尖锐如刀的哭号声,如尖刀扎入人的心窝口,让人觉得难以喘气,脑袋里也是嗡嗡作响,太阳穴隐隐作痛。

然而,更尖锐的是族人的怨痛和指责。婴妹母亲克夫克子的预言终于变成事实。婴妹母亲娘家人规劝婴妹回来养母,延续香火。婴妹声嘶力歇吼道:“回来,回来,回来还不行吗?”

村里人都知道男方是不可能入赘大山里的,这是在逼婴妹离婚,逼她抛夫弃女。人们都劝说婴妹争取亲娃的抚养权。婴妹却办完丧事就走了。大山里不再有尖锐的哭声,一片沉寂,很久很久,大家都以为婴妹是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后山的木棉花像星星一样满天繁盛,我们才又一次听到婴妹尖细的话语。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然而有点变了样,整个人明显消瘦许多,深陷的眼睛更加凹陷了,仿佛要把整个眼睛闭上,不再睁开。没有人知道这大半年里婴妹经历了什么。她只和我们说:“娃儿不能没有爹”

出乎意料的是,婴妹才回来没几天就又嫁给村里面大她差不多二十岁的陈大头了。没有办喜宴,没有请喜酒。二婚头毕竟不能挑,何况男方愿意入赘。尽管我们都觉得婴妹嫁得委屈,但是婴妹竟从此笑起来了,大家也都觉得不需要惋叹了。

再回家见到婴妹,婴妹已有几个月身孕了。身子微微有些发福,步伐却不再有小时候跳房子时那样的轻盈了。唯一不变的是她的声音,仍是尖细婴软,像是阵风要穿破大山,逃离世界。

我打开陈旧的箱子,拿出许多年前婴妹给我的纸条,握在手中,缓缓打开,入眼的是跳格子的格子板样。每个方格圈着一个名字,正上方标写着:“我们永

远在一起,不要忘记。”眼眶又漫上了泪花。我仿佛又看见小时候的婴妹在跳房子,汗珠一颗一颗像珍珠缀在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啊!她永远是跳得最好的那个。

“在看什呢?”

婴妹突然在我身后问。

我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天空,笑了笑回道:“温暖”

这时太阳升到正中央了,阳光撒落下来,掩藏了我们的身影。

我回过头问:“婴妹,你还记得跳房子吗?”

“咯咯咯......早就忘记了。”

学费

广西建设职业技术学院  黄丽娜

他双腿张开,懒散地靠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火光一会儿闪现,一会儿又消停,如他此刻的大脑。

他吐出一圈圈烟雾,想人生不过就是一个个烟圈,飘渺。转头,望向他正在洗衣服的娃。

他的娃长得白嫩,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她是班里的团支书,做事积极,学习勤奋。可是他回头望了望家里的木床,坐下去会咯吱咯吱响的木床,不由得叹了口深深的气。娃儿今年要上大学了,再过两个月,学费……想到这,他的眉头就展不开。

出去走走,看看吧。他回过身,对他的娃儿喊:“小英,爹去你大伯家坐坐,你先把衣服洗好。”

“爹,你去吧。我洗好了也过去。”

看着懂事的小英,他点了点头。走出家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怎么

的,觉得眼角湿了,他抬着手抹了抹,走向田埂的那户人家。

他在心里盘缠着,该如何开口。他们三兄弟日子一直过得不好,只有大哥还算能干,起了一栋三层的楼房。在这个小山村里,已经很不错了。他又想到,如果把家里的米都卖出去,嘿,掐指算算,也就那么几千。哎……他摇了摇头,眉头凑得更紧了。

“哥。”远远地看到他的大哥,他把思绪一收,叫了一声。他哥看到他,也走了过来,拉他进家里,倒水,拿出烟卷。然后两兄弟一如平时,边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哥,我想和你借些钱。”说这话的时候,他黝黑的脸微微抽了一下筋,低着头看着烟头。

“是不是小英上大学的学费?”他哥也没抬头。

“嗯。”他轻轻地应了声,算回答。

他哥也没有话接下去了。这时的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开口。上次借的钱还没有还清,大哥的孩子也在上大学,况且……他望了望他哥,想到他蛮横的大嫂。想到他上次借钱时,她对他的不客气,所说的那些话。这,让他的心不由得一紧,空气微冷的感觉。他往墙角挪了挪。

“哎哟,这是谁啊。”尖酸的声音划破了这份沉默着的宁静。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赶忙起身,喊了句“嫂子”。

她瞄了一眼,看到他身上衣服的补丁,直接略过他,把他大哥拎了起来:“你这个死鬼,不会又想偷偷把钱借给人家吧!”

“嫂子,不是……”他接过话,颤颤的。

“你闭嘴!我可没问你。”她连眼皮都不抬就说。

“爹,我过来了。”此刻,小英正好走进大门。她看到这个场景,也没有奇怪,走过去和她爹说:“爹,我们回去吧。”

“不!”他想了想,“娃,你先去玩,爹还有事”。

小英看了看,其实她爹想干什么,她十分八分也猜得出。上大学的学费,一

直是爹心里的坎。小英偷偷看过她爹发呆,那一声声叹息就像刀烙在她的心里。她说过她不要上大学了,可是她爹的那唯一的一巴掌,唯一在她面前的哭泣,都让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是懂得,懂得爸爸给她的爱,以及母亲去世之后,他对她的期望。可是,可是,为何总是走得那么艰难呢?算了,小英走出大伯家,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努力让这个家温暖起来,也让看不起她的伯母知道,她可以,可以的。

“说吧,是不是要借钱?”他大嫂看着小英离开,就直接开口了。

“是,你知道,家里的娃很……”

“那你怎么自己不争气。想借钱,可以,”他看着她。他感到有一种压迫,不敢直视她。“但必须有个条件”。条件,他没有意外地望向窗外,将熄灭的烟重新点燃,他在等待判决。是的判决。

她笑了笑,说:“把小英让给我。我可以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学,你……”

“不可以!”一直沉默的大哥对她说:“你不可以这样”。

“凭什么!”她生气地喊道,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到地板,清脆的声响在表示着她的愤怒。“你知不知道,小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巴。不可以,这是个秘密,小英是他养了多年的孩子,不可以,不可以。

她在反抗,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口。他疼得松开,她哭得厉害,蹲着,缩成一团。而他的大哥,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小英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一直没有离开,悄悄躲着,怕万一她爹爹被欺负了,所以……可是,现在……

“啊!”小英从躲着的门口冲了出去。不是的,不是的,她的爸爸一直是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是的,不是的……

三个大人看着小英跑远的身影,一时没有反应。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他,他喊着小英追了出去,他们也尾随其后。

他没有想过,他没有了小英,会是什么样子,自从她的离开,他就视小英如

亲身骨肉。他想起第一次见小英的时,还是婴儿的她抓着他不放;他想起小英第一次获奖时,那两个可爱的小窝;他想起她去世时,小英和他对她的怀念……他唯一没有想过的是,因为学费将这个“小英不是他女儿”的秘密给抖了出来。他感到无眠的痛苦,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他,更害怕的是小英的选择,毕竟他不是亲爹,而她才是她的亲娘。

夜半三更,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的爽朗、明亮。他们三人坐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惆怅。寻找小英,已经有三天了,连警察都找不到。他们在自责、后悔,如果当初好好借钱,不就没事了吗?更后悔的是她,他的嫂子。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害怕世人的批评,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得不到幸福还带个拖油瓶,如果不是……可是还有用吗?她哭得更大声了。

“爹”小英没有表情地看着这三个不懂事的大人。

对于小英的突然出现,三个大人都同时起身将小英紧紧抱住。

“孩子,你去哪了,你可把爹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小英,妈妈对不住你,对不起,对不起……。”

所有人都哭了,可是小英还是那么平静。她说:“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你们的秘密了,我也知道当年的你们是如何的,我不怪你们。”小英停了停,望着她的爹,她的伯父伯母,“其实,奶奶在去世之前就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要我原谅你们。”

“可是,你们知道的,我还小,我不想把现在的家打破。我知道爹很爱很爱我的。奶奶还告诉我说,家不一定是只有血缘才是家,家不一定都要亲爹亲妈。”

三个大人对小英的话,表示深深的沉默。这么多年来三个人所受的煎熬,良心的自责,互相的不包容,不原谅,原来在小英的心底一直映射得如此透明。

是的,他们一直错着,不敢祈求原谅。可是却因为一个孩子,可爱的孩子,多年的结也解开了。

小英看着他们,说:“伯父伯母还是伯父伯母,爹还是爹,我们都是一家人对吗?”

“嗯,嗯。”皎洁月光下,四个人紧紧相拥。

只要小英平安就好,他的嫂子想了想,露出了微笑。至于学费,她转过头对他说:“学费就让我们解决吧,你好好当你的爹。”

他看着她,又看看小英,偷偷抹掉泪水,露出了一口白牙。

小英一夜之间也长大了许多,其实,家就应该如此吧。一起幸福,一起苦乐,无论她是谁的孩子。

河的尽头

                                     广西民族大学  刘俊禹

现在,我就站在涝水河畔的青石上了,水流湍急,哗啦啦地向前涌去,直到洞口。那个洞叫浮流洞,它不仅贪得无厌地吞噬河水,还吞掉垃圾,牲畜尸体,认得的尸体它也毫不留情。所以人们常称通往阴朝地府的鬼门洞。

洞口就在小镇的北边,家的下面。洞口前有块大磐石。我来到小镇的第一天傍晚,便有一具女尸体被卡在磐石上,之后派出所的人来了,把女尸带走,至于怎么处理我们毫不知情,也没人去过问,反而热衷于猜想她是哪里人,怎么死的。有的说是先奸后杀扔下河,也有说是城里人殉情……

当时小镇的人都说,镇上来了一死一活,今年过年不会晦气。我是挺开心的,自以为找到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幸福,好日子就要出头了。可以淡忘不负责任的父亲母亲,淡忘远在江西的老家。

(二)

我是江西人,在江西长大,但我恨我父亲。十四岁那年我父母离婚了,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离婚,只是听到人们议论纷纷,我便兴致勃勃地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趁机会痛骂我父亲,责怪那个坏脾气的死老头让全世界知道都是他

的错。人们便用异样的眼光冲我笑,我也对着他们笑。不是吗,我都不想列举他的罪行。我上四年级之后他再也没有给过我一分钱,学费都是母亲出的,煮饭就煮他自己那份;又一次我把菜煮咸了,他还扇我一巴掌,骂我是野种,什么都不会。打我母亲便是家常便饭,母亲也只是哭哭闹闹,能忍则忍,忍久了也受不了,同意了离婚。 

父亲死要大哥跟他一块住,大哥不仅长得英俊,成绩还很拔尖,父亲常夸口那才是他的种。常挂着口水瀑布的弟弟跟母亲去老挝外婆家,之后我再也见不着他们了。临走之时,她还给我三百块,我还乐呵呵地收下呢,以为就像平常去外婆家一样。而我则和祖父祖母住在老木房里。

祖父极力推我去上初中,说读书后到城里工作,离开这个地方。两年后,祖母病逝了,相继,祖父也突然辞世,徒留给我一座空房子。印象里祖父时常在堂前说说什么,好像是说祖宗保佑,让家境好转之类的可有时却是双眼注视前方,头部左右抖个不停,而后离奇地说了一句“造孽呀”。

那几年,我始终没有踏进父亲家半步,路上看见他我就远远躲着,他从我身边经过也没叫我一声,我时常坐在家门口对天空仰望,幻想有一道闪电击到父亲家的屋顶,他床上方的位置。也回忆到他给我买生日蛋糕,背我去医院,给我讲故事,为我买新衣服。我的眼泪总是瘫了一地。大哥开导我,支持我,帮助我才完成初中毕业,也拿到了毕业证。自然我也加入南下打工的队伍。

(三)

在一家家具厂,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是一个勤恳、热心、憨实又孝顺的男人。那时他天天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日夜缠着我。每天早上买好早餐在三岔路口干等着,下班后便一摇一晃跟在我后头,睡前总发一条条缠绵的信息过来……又一次我在木板堆旁边歇息,他突然用力推开我,而后模板压到他身上,住了两个星期的院。我彻底相信他了,我们交往,同居,心甘情愿地做了他得未婚妻。

两年后,我怀孕了。同他回到涝水河畔的小镇。小镇背靠大山,面向涝水

河。山顶四季笼罩着浓雾,冬日傍晚,浓雾渐渐下沉,直到完全吞浸仅有一条大街的小镇。

镇上听说丈夫带媳妇回来过年,邻里街坊前来祝贺,亲戚朋友赶来道喜,其目的是看看我,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我是小镇上第一个从外地娶来的媳妇,老一辈在背后议论我太小太纤细不能生,干不了力气活;年青一代则说我身段婀娜,脸蛋漂亮。不过他们一致认为我的态度很好。

当晚家里来了很多人,非常热闹。好多人都向我敬酒,我只随意抿一口,但隔壁小王非让我喝完这一杯不可,我不好推辞,也就喝了。小王是开农药肥料店的,在镇上就开了两家,垄断附近地区的弄肥料产品,是个暴发户。喝的烂七八醉后口口吃吃对丈夫说:“你小子真有福气呀,娶到这么完美的媳妇,我闯荡半辈子就是碰不上我称意的,我比你大六岁,还比你有钱,还是光棍一条。”众人以为他醉了便抬他回家。老妇问我家庭情况,或问何时结婚。同龄人找我攀谈,直到很晚才各自散去。

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我,特别是小孩,走在街上,镇上的人都把我拉到他们家去殷勤款待,跟我说当地的风情习俗。很快,我学会讲一口流利的当地语言。小王没事就来我家闲逛,有时故意找丈夫的茬,憨厚的丈夫总是笑得比说还多。

过完年后,丈夫跟他一个铁哥们合伙买一辆大卡车,我们不再去广东打工。丈夫四处奔波,很少操劳家务事,每次运货回来他都把一叠钞票塞到我手中,摸摸我肚子说是给孩子和我的,便亲亲我的脸颊。

儿子一出生就患上了心脏病,这使我和丈夫伤心不已。儿子日夜啼哭,当他咳血或晕厥都让我泪流满面,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我天天陪着他。医生建议两岁的时候要动手术,那是最佳时期。不久,丈夫到省城运一批摩托车到县城,半路出了车祸,翻到路下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他的铁兄弟当场死亡,丈夫则截去右腿右臂,还陪商家十来万。家境一时变得很艰难。丈夫出院后,天天躺着,一句话也不说,大小便还需人照料。

(四)

我跟小王似乎走得更近了,他确实帮了不少的忙才熬到现在。镇上一些人劝我再嫁,说小王很不错,何必为这个不幸的家累着。我要求小王来赔偿那场车祸的损失和付儿子动手术的费用,并一起照顾我丈夫,他拒绝了。

儿子稍有呼吸不顺我就往医院里送,晕厥也越来越频繁。债务也越来越多,并且再也没人肯借与了。大姨诱惑我,要我跟着她,他说得头头是道,只有依着她才能及时给儿子动手术。大姨是寡妇,离婚后跟一个来历不正的人结婚,她丈夫被枪毙了。县里有钱有权的人她都能够得到滋润。跟了大以后,我抹上浓妆,穿暴露衣服,晚出早归。小镇的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家公家婆对我越来越反感,说我败坏门风,还把我衣服扔出家门。

大姨相当照顾我,我跟她住一段时间,同她借钱,才筹够儿子手术费用。

儿子出院后,我抱着他回家,乞求他们的原谅,让他们明白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儿子和这个家。家婆抢过儿子后,还是把我逐了出来,邻居鄙视我,亲戚不为我说话,说我不守妇道,丈夫仍然不言语。大姨替我说话是家婆气的发疯,把我所有的东西丢出门口。我真的无家可归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儿子一眼了。我的泪胜似涝水,日夜不停歇。

涝水河的涛声依旧,击打沉睡千年的磐石。眺望夕阳下的家乡,在河的尽头。“亲爱的丈夫和儿子,我走水路回家了,在大磐石边接我回家吧。”这算是我的遗嘱吧。

 

和尚回家

广西民族大学  李  青

大德寺的住持结婚了,媳妇是当地的一位美娇娘。美娇娘芳龄二十四,已经克死了六位丈夫。住持是为了帮当地的村民镇压狐妖才娶她的。主持法号“智能”,今年四十二,跟新娘芳龄一凑,整好“六六大顺”。

当地人都说这门亲结得真好。

大德寺地处溪水村白山中部半边腰上,不大不小的一个庙,里面刚好住着五十六个和尚。外加一个住持,一个媳妇。庙里供奉的不是如来也不是观世音,更不是送子娘娘,而是肥耳大肚光头憨笑的“送子大佛”。所以智能住持这回娶亲,也正应了寺庙的景。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当地村民谋福利呀。

溪水村有一条小溪流经,故得此名。这里水好土却不好,都是山石堆积成的矮房,更别说庄稼了。男人们都外出打工了,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香火便成了大问题。“送子大佛”的地位自然又高了几等。

主持结婚这天,香火钱便蹭蹭地往上加,清觉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红票子,那粉粉的红,比住持的大红绸布更讨人喜欢。

清觉是前两年刚入寺的和尚,不是溪水村人。他是在一天中午来到寺里的。当时头上已经没有了戒疤,只一张脸倒还生的白白净净。住持见这孩子生的奇特,不似庙里其他男人膀宽腿肥的,也便收了他。只是那戒疤烫得,也真不是回事儿了!估计是他娘下的狠手。

清觉只记得娘用点燃的香一点一点帮他在脑袋上打印的时候,说大德寺的和尚有饭吃又有媳妇睡,吃得饱穿得暖还养得起孩子,是个好去处。所以他就一声不吭地受了那些疼,穿着和尚老爹当年走时留下的一套僧衣出门了。

见到住持,两相都颇觉顺眼,于是便理所当然地住进了寺里,平时看看书,吃吃饭,打打水。

大德寺在半山的边腰上,溪水流经村子的时候已经过这儿,寺里的人吃水也都是用牵着绳子的木桶提水上来。本来清觉是不用打水的,因为他年纪小,力气不够,住持也吩咐他不用干粗活。可是前几天这儿新安了个轴承,摇着把手就能把水打上来。清觉也觉得“轱辘辘“转动的声音真好听,便去求了住持,让他负责打水,找个人陪着帮忙就成。

清净本来是打水的老手,自从住持娶了媳妇,打水更勤快了。听清觉这么求着住持,心里蛮不是滋味的。可没办法,都是住持的面子,两边都得卖。

再说小媳妇吧,的确长得水水灵灵,尤其爱穿翠绿的衫子。往住持跟前一站,就跟一颗小葱似的,五十六干人和尚的眼睛看住持了。住持觉得备受瞩目,自己的号令也更加受推崇,便每次大小会议都带着大德寺第一夫人出席。

又一次大家练拳的时候,住持牵了夫人的小手来巡查。或许是夫人没见过那么多光着膀的胖子,五十七身肥肉在阳光下熠熠流油,手捂住嘴便咯咯笑个不停。笑得五十七个胖子满头大汗,第五十八个清觉躲在最后偷看小媳妇花枝乱颤的身子。好像更大了点。

清觉和清净去打水了。早上的太阳透过雾蒙蒙的云雾里射过来,打在溪水上,好像一片光洁的金色镜面。忽然,一条白色的大鱼投进溪水,搅动着水面不住荡漾。

清觉和清净不敢言语,悄悄地站在轴承边看。只听得到彼此越来越厚重的呼吸。

大鱼游了好一会儿,便上岸裹了翠绿色的衣衫,一个眼角飞上来,好似一颗星星砸中了清觉的脑袋。之后便水草般扭动着腰肢走了。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屁股上,翠绿成了深绿。

小媳妇怀孕了。溪水村的村民都说好,只有住持整日闭门谢绝村民的恭贺。他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也罢,先生下来再说吧。

其实自从住持娶了媳妇之后,大德寺里的女人也多了起来。他们有的是“夫人“以前的好朋友,个个细腰细眉;有的是”夫人“的”仇家“,个个叉着腰挺着大胸。战斗中的女人总是异乎寻常的没有理智,男人们便肩负着化解战争的润滑作用。和尚也是男人,便一人一个哄进了悟佛室紧闭的房门。

直到小媳妇生产。

小媳妇生产那天,几乎全村的女人都来帮忙了。大家都吵着嚷着一定会生个男孩。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生来下来,果真是个男孩。只是眉清目秀得让人傻了眼。

住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冲出门就抓住了刚出房门的清觉。住持一言不发地进了清觉的房间,清觉也便退回来。住持抓住清觉的衣领正准备一顿揍,领口里的一个字让他住了手。

那是一个“山”字。黑色的土麻布线绣得它衡平竖直,就像随笔画上去的几根线。

“你这衣服哪儿来的?”住持松了手背过身。

“我娘给的,说是爹留下来的。”清觉奇怪地瞪着一双眼睛。住持今天是怎么啦?

智能右手抹了一把脸,走了出去。刚出门,清觉跑出来说,小媳妇失血过多,死了。

一个月后,住持和清觉都已经不在寺庙里了,清净当了寺庙的住持,法号“智丈”。前住持的孩子先交给溪水村的媳妇们养,打算等长大到六岁就接到庙里。

再过一个月,大德寺的每个和尚都有了媳妇,“送子大佛”的香火烧得更旺了。

清觉在家里看着带回来的经书,外头娘正和光头老爹锄草施肥,整理着菜园子。

清觉觉得这样挺好的,在住持成为他爹以后。

 

猫胡的眼泪

广西民族大学  于  芳

我只知道,猫胡姓于。

听说,小时候的一场游戏,他耍赖了。猫胡是耍赖的本地方言,人们便称他作猫胡。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被大人们教小孩子的这种叫法吓哭,于是便叫开了。至于他的真名大概没有多少人记得清楚了吧。当然除了他的父母亲。

村里有清代建筑群,古迹保留得较好,被列为保护单位,这是全田尾村人的骄傲。除了宗祠,其他的都居住着田尾村的村民。

猫胡出生的家是一栋很普通的老屋,祖上留下的。老屋坐落在一条石阶的尽头,青砖黛瓦,杉木门窗。老屋分为里屋和外屋。外屋很小,土墙已被岁月剥落了一些泥土,在墙根堆积,这里勉强做了厨房,两个人一同忙活都显拥挤。屋里除了那扇通向外屋的木门,只有一扇小得只能探个头出去的木窗。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依墙而设,床上几件青布衣衫凌乱的摆放着,没有枕头。一张笨重的方形木桌,还有两三张矮小的凳子,几乎就是这个家中最像样的家具。唯一用来照明的只有两盏老式煤油灯,黑夜里发出的光,昏黄昏黄的。里屋的半空被几根粗大的木头横架住,两头固定在墙壁,在上面铺满禾杆,干草,还有干柴火,一捆一捆的,于是有了二楼。一把木梯靠在墙上,连通着上下楼。

猫胡在他母亲肚里存在了十个月后,诞生在了这栋老屋。

猫胡出生时,正值抗战时期。家里唯一的补品就是自家母鸡下的几个蛋了。除此,他就吮吸着母亲本就干瘪的奶头。那个年代,一户人家的男人,若是自己的女人先自己而去了,便可已经媒婆介绍再娶一房。若是男人先去,女人则大多不会再嫁,那样遭来的多是闲言秽语。女人自己也认为对不起死去的男人,对不起娘家人,丢了娘家的脸。两家人不定哪天在半道或集市上碰面了都没好脸色。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些传统,似乎早已约定成俗的,没有哪家人说这不对。

不久,猫胡有了妹妹。暗潮的老屋里又多了一个纯洁的生命。后来,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常被出去干活的大人锁在屋里。桌上早有煮好的米饭和白粥,还有青菜,饿了,就自己吃。这些,母亲每天出门前都不忘叮嘱猫胡,虽然他只有五岁,妹妹三岁。

老屋的后面,也就是石阶的最底部,是村里那口唯一的古井。古井被男人们在一个干旱的冬日里开辟成了三个方形区域,一个专供村里人喝,一个用来洗菜等物品,还有一个用来洗衣服。每天一大早,天微亮,村里的大多数女人便陆续从村里的各个方向赶来这里,一堆一堆几乎全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深蓝色衣物从一

只一只锡桶里倒出,放到水面。女人双手压着衣物在水里,浸湿后方才拎上来。女人从来都是停不下嘴来的,尤其还是那么一大群平日里都忙各自家事的女人碰在了一起的时候。谁家的男人去下田了,谁家的男人赶着牛犁田去了,谁家的男人昨晚很晚才回家。谁家的男孩又欺负别人了,谁家的姑娘可以嫁人了······有的女人背着小孩一起来,背后的娃在蹲着的母亲身上不舒服,便哭闹着。说笑正兴的女人便骂道:“你这兔崽子,吵什么!再吵就丢你下水洗澡!”其他女人一齐取笑着,小孩怯怯收起头,躲回母亲的背带,靠着母亲动着的身体,安静下来。

这一切,都尽收在老屋里猫胡兄妹俩的眼底。两双小手扶着窄小的木窗,站在靠窗的床上。兄妹俩不哭不喊,关注着外面世界的喧哗,也许是在搜寻母亲的背影,可是无法找到。窗外的女人用木棒竭力拍打脏衣物,拧出来的是黄水,泥土的颜色。女人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注意到了窗里的兄妹,便冲着那方向喊:“哟,这不是老于家的小孩嘛,真是好命呀,生出两这么听话的娃。”猫胡和妹妹从来都只是这一天里古井早上闹市般场景的看客罢了。

后来,一场大病夺走了猫胡母亲的生命,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一个黑夜里。那一次,猫胡懂事以来第一次痛哭,流了好多好多眼泪,为自己过早离去的母亲,为这个家从此少了母亲的背影。村里有人说是害了不治之症,也有人说是小病,但是他男人拿不出钱医治,就变成了大病。那时,谁家因生病少了一口人,并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猫胡兄妹俩不被允许提过多这事。那时,猫胡失眠了好久好久。

一年以后,猫胡家又多了一位成员,就是他的继母。不久,他就接连有了弟弟妹妹。继母小气,刻薄尖酸,把先前母亲留下的东西都丢弃在阴暗的角落。她只为自己亲生的儿女缝制衣裳,破旧的留给猫胡兄妹,胆小的父亲从不敢多管这些。从此,猫胡坚信,除了妹妹,世界再没有谁和他这么亲了,即使那位父亲还是他们的父亲。

十八岁那年,猫胡讨回了媳妇,那个成为猫胡媳妇的女人带过门的嫁妆,是一头母牛。一家老小,仍旧是生活在老屋这个家里,只是有点拥挤。来年秋天,

村里人忙着收割的时节,猫胡的亲妹妹也嫁去了邻村一户韦姓人家。出门前,拉着她的手,他哽咽着:“以后,哥不在,多注意身子,别挂念娘家”,便很快扭过头去,擦拭不舍的泪水。为从小相依相伴的亲妹,他流下久违的眼泪。

成家后的猫胡与媳妇过着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日子,倒也很相爱,虽说婚前只有一面之缘。他从不骂自己枕边的这个女人,觉得温柔善良的她是母亲走后祖宗保佑赐予他的礼物。猫胡不懂得什么叫做城里人所说的浪漫爱情,只是有好吃的都会留给自己的女人。他始终找不到面对从没有任何怨言地跟了自己过日子的这个女人而生气的一丝丝理由。大的家务她做了,田里地里的农活也跟着自己一起干。大中午的还送饭菜到田埂上,等着正忙活着的自己。

猫胡在不知熬了多久的等待中迎来了属于他自己的孩子。女人为他生了第一个儿子,在桂花飘香的季节。后来,有了二儿子。再后来,有了女儿。一家子其乐融融,从不争吵。虽然,还是生活在暗而潮湿的老屋这个唯一的家中。于他而言,即使是茅草屋,有亲人就是家。

不知为什么,猫胡的父亲随着继母回了娘家去住,把老屋留给了猫胡一家。

打从生完女儿后,女人就落下了病根,还时常咳嗽。女人从不提及,不舒服,难受了,便随便找点土方草药草草了事,倒也有点管用。

女儿两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干旱,村里每个人都在议论这怪事,这罕见的旱灾。庄稼缺水问题严重,于是田尾村的男人就背上锄头,轮流引水到自家庄稼地里。村里唯一的古井也干得只剩下一个微小的泉眼流出些许甘甜的水。每天半夜,便开始有人挑着哐当作响的铁桶排队等水。

猫胡总难以理解,天,怎么说没雨下就没雨下了呢,哪怕一点也好。要有什么事了么?

这天,到猫胡去引水灌溉庄稼了,他便一大早出门去。走前,他劝躺在床上的女人别走动,连日来病情有所加重,需要多休息,方能养好身子。女人应喝着,望着男人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两个儿子放牛去了。现在,床上只剩女人和两岁的女儿了。

中午时分,睡着了的女人被自己剧烈的咳嗽惊醒了。来不及拿床边的脸巾,便难以控制地朝阴湿的地板一吐,暗红的一团,她愣住了,许久回不过神来。女人缓了一小口气,哀叹着什么,却又出奇的平静,只是眼角不住的滑下泪珠。消瘦而粗超的手拉着尚不清世事的女儿的小手,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慢慢安静地睡去。女儿望着母亲静默的躺着,用天真的眼明眸,便很听话的不去吵他,独自一人在木板床的一侧玩着前一天母亲在村头采草药时顺带回来的狗尾草。

老屋依然那么潮湿阴暗,阳光总是很吝啬的不愿施舍点给这一家子老旧木杉被轻轻推开时吱呀响了一下,在傍晚的时候。光赤着长满老茧的脚板,腿上的裤子一高一矮的卷着,肩上扛着那把早已不再锋利的锄头,头戴斗笠,是猫胡回来了。地上那一堆暗红的血液首先被他发现,那一瞬间,松手,锄头掉到身后。冲到床前时,女人的脸,惨白。再爱他的男人回来前停止了最后的心跳。他原以为,女人不会走得那么快,于是拼命干活以期换回医治她的钱。他原以为她还可以多留几年甚至老天有眼让她再活几十年。其实他都知道女人的病,只是若是女人知道他那么拼命,会更放不下。可是她还是走了,在猫胡还来不及见自己女人最后一面的时候走了。起初他出奇的镇定,后来就抑制不住,把女人的手拽入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他流下了有生以来最惨痛的泪水,为眼前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年幼的女儿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对着睡着的母亲大哭,也跟着哭起来。两个放牛的儿子回到家中,跪在母亲床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哭声充斥着整栋老屋,房顶的乌鸦被吓飞了。悲痛的空气透过杉木门窗,回荡在甬长的小巷,盘旋在干旱的古井上空。

第二日,村里就传开了,猫胡的女人死了。都在议论着猫胡家的女人都是年轻时就死掉了。至于原因,谁也说不清楚。

往后,猫胡带着三个儿女仍旧住在老屋,只是会每日都对着女人当年作为嫁妆带过门的母牛发呆,睹物思人。听说隔壁的刘妈常跟他提帮他说媒再找个女人过日子的事。一开始他婉言相拒,最后终于爆发在刘妈的不停干扰,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冲她吼道:“看到了没有?我的三个儿女,我爱他们,我们一家过得很好,

我谁都不要,不要别的女人进门,我的家只有一个我爱的女人,她走了,现在,我只要孩子!”从没见过猫胡生这么大的气的刘妈吓坏了,便溜回自家屋里。以后,再也没有谁说过要帮猫胡找门亲事了。谁都知道他是如此放不下死去的那个女人,曾经,他们如此相爱。

猫胡只爱她,虽然她走了,这个家还存在。十多年后,又是一个冬日的傍晚,山头那边,悬挂着小半个夕阳,母牛也死了。猫胡流下无声的眼泪,为这头女人走后相伴十多年的伴侣而哭泣。

后来的后来,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猫胡怎么也不愿离开老屋住进儿女的新家。

猫胡每天都坐在老旧的门槛上,望着小巷的尽头。他说,女人会牵着母牛回来,和他一起守护这栋老屋,这个他们自己的家。

 

回家

                          广西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陈 珉

一脚深一脚浅的不知走了有多久,在这中越交境的原始森林里。抬头望,巨大的树叶遮天蔽日,感受不到一丝人的气息,听不到一声鸟儿的鸣叫。身旁的战友又倒了一个。半个月了,我们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停留了半个月。我的战友因不堪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现在,只剩下两个人。

停军整顿,我用硕大的树叶包裹整个小腿,再用布条绑紧。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恐怕我还没有走出去,便被蚂蝗那些小吸血鬼给弄死了。打开地图,再穿过前方三座大山便可以出去了。但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何其的微小,更何况我们早已精疲力尽。无力的靠在树干上,闭目,让眼睛暂时逃脱绿色的控制。半个月前,为了追击一队敌军,我小队一行12个人进入这片原始森林。三天后便失去敌军的踪迹,并且同时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在日以续夜的行军中,陆陆

续续地发现敌军的尸体,他们的身上爬满了蚂蝗。这片未知的原始森林里充满了恐惧。我的队员们,战斗力精湛的中国士兵们,在大自然面前仍毫无还手之力。粮食已在五天前耗尽。这五天以来树叶、树根,一切能吃的我们都已经吃过了。所幸还好,森林里独独不缺的便是这些。掂掂身旁的行军水壶,只剩半壶不到的水。没有了水,我们将如何走出这片森林。森林中虽可随处见水。但寄生虫、蚂蝗等随处可见,水也是不敢随处使用的。

行军的过程无比乏味,却又是无比的宁静。听不到炮火的轰鸣声,看不到弥漫的硝烟。仿佛是在自然中远离了战争,远离了死亡。如果这是个世外桃源那倒也罢。偏偏这是个充满了危机的原始森林。与我一同来参军的小牛,今日清晨离开了我,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下时,他并没能睁开眼睛看一看。他的脚,由于日夜行军伤痕累累,条件恶劣未能得到及时的处理。伤口化脓、流血,吸引了无数的蚂蝗。对不起,我的战友,我们曾说同生共死,如今我却要把你留在这,请原谅,我没有能力把你带回家。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出去,我承载着巨大的希望。源于离开我的11个战友,回家,带着他们的希望和爱回家。看着这令人心生恐惧的森林,看着祖国的方向,我朝前走去,走过沼泽,走过泥土。走过白天,走过黑夜。我坚定地朝着前方,朝着祖国,一步一步地走进。

我不知我走了多久,渴了就喝叶子上的露水,饿了就吃脚下的树根。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了清晨的太阳。我的心,穿过森林、大山、河流;回到了家乡。家乡的老母亲眼角藏着泪,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用苍老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对我说:回来就好。还有我的媳妇,抱着我两岁大的孩子。倚在门框上,对着我笑,孩子呀呀的挥舞着双手,口齿不清的叫我爸爸。

当我醒来时,头无比的沉重。睁眼望去已不是一片绿油油了,而是一片浩白。阳光很刺眼,但却带着温暖,我下意识的用手挡住眼睛,却被人按住了欲动的手。我转头望去,手上连接着药水。这,已经是在医院了?在祖国的土地上,享受着洁白干净的被褥和温暖的阳光。

后来,医务人员告诉我,越南战争已经结束了。我方是在搜索过程中发现我的,我是进入森林的小队中唯一的幸存者。无论怎样,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终于回家了,带着爱与希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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